Corroding Ash。
Yesterday once more.
00.
这是一场战争。
“圣杯战争。”年老的言峰神父这么说道,被漫长的时间或者说是人生磨去了起伏的语调的声音带着捉摸不透的坚定。
“是的……我一定会取得胜利的。”男人看着杯中没有盛满的红酒,在烛火的照耀下泛着血色的光芒,平稳带着公式化感觉的语气,“赌上远坂家的血统与作为魔术师的尊严。”
他这么说着,太过符合远坂家当主身份与性格的台词,从语气到动作都完美无缺还带着优雅。如果除去那游离的眼神一直朝向地下室的书柜中,与其他厚重的牛皮材质包裹着的魔法书格格不入的一本东西以外。一切都很完美。
可以实现一切愿望的圣杯。
“那种东西……怎样都好。”
被暗黑设下了屏障的某个角落,他坐在那里靠在冰冷的墙上,虽然肌肤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刺骨的寒冷却仍是源源不断的涌上,大概是自心底深处的地方。不受控制的Servant无时不刻不在消耗着他那些供给不足的魔力,体内的虫子骚动着,已经无法清晰的看清事物的仅存的右目死死的盯着被扔在地上的什么东西。
那是一颗宝石,红色的,红宝石,有魔力浮动,火焰属性的红宝石,残损了一角,光泽也不复存在,如果要用估计只能拿来点个火柴的程度。
“时……臣……”
间桐雁夜这么嘶吼着,低声的,嗓音间是快要磨损掉的沙哑,带着喉间的血腥味一起,像是用尽一生的恨意。
这是一场战争。
01.
“时臣。”某天因为难得的雨天而难得的没有出门的英雄王忽然这么问他,“你要不是个魔术师你觉得你现在会做什么?”享尽了世界一切荣华富贵看遍了繁华的英雄之王也会考虑这种对自己现有的人生不满意的失败者才会考虑的问题吗?他想。但是出于尊敬和礼仪他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口气回答说,“……或许,宝石商之类的工作吧。”
他的回答让金发的王者挑了挑眉,并非不屑之类,反而露出的是个大概可以算得上是惊奇的表情,“我还以为你的回答会更加无趣一些的。”他这么下定论一样,“我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之类的。”
他用手中古老的银质勺子搅拌着杯中的红茶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连带着停下的还有那每次面对着眼前这位捉摸不透的王都要高速运转的防御神经。
他想起以前——大概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因为刻印在记忆力没有用魔力保存的画面已经有些生锈的模糊不清了——好像也有谁,站在他的面前,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可以用指尖穿过对方不能算柔软的发丝的距离,身高上存在的差距让他视线下移。记忆里所描绘的人,舍弃了魔术师的身份离开了间桐家的青年。
他这么质问他。
“时臣……如果你失去了魔术师的一切,你会怎么样?”
然而那记忆中的影像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与现实融合在一起。远坂时臣回过神,依然是血统高贵的魔术师远坂家的当主。
“这个……只是想起以前似乎也有人问过我类似的问题。”他对英雄王回答道说,得到的回应却只是再一次的挑眉。
“不过你的回答还是够无趣的。”留下这样一句话对方的身形就消失在了视界之中,残留下几丝金色碎片的光芒。
“……无趣……吗。”远坂时臣想,思绪像是被什么缠住一样,他摇摇头,品尝起那杯温度正好的红茶。
02.
雁夜有时候觉得自己向来是个没什么志气的家伙。
从间桐家逃出来也好,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的姓变成了远坂也好,他一直都在逃避。说的好听些他是无法接受魔术世家扭曲的制度又或者是想让喜欢的女孩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但透过一切表相从本质上来说,他就是很没志气的一直在逃避,逃避,逃避直到了现在。
——直到现在。
他躺在廉价租来的违规平方的硬木板随便搭成的床上盯着好像随时都要漏水的天花板想,身体里虫子的骚动自己似乎都已经习惯了,还是该说已经麻木了?怎样都好,他想。他这辈子的志气大概都用在这里了吧。
回到以为一辈子不会再踏入的间桐家,质问那个大概还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老头,参加什么圣杯战争,以几乎是全部的生命被消耗的代价。
而他只是想救出那个男人“曾经”的女儿而已。
他记得从被扔到那个虫窟里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在想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去接受这一切的?为了拯救谁吗为了和谁战斗吗还是为了向谁复仇呢还是只是自己一个人想图一个心安理得呢。
没有答案,直到现在也还没有答案。
他可以离开的,离开这个被选为战争之地的冬木市,回到自己以放弃间桐之名为代价构筑起的生活之中,就像过去习惯的那样逃避,继续逃避,但是怎样才能逃避掉呢。
——无法逃掉的。
最后的意识在定格在这样的认知之中。随后是因为魔力过度消耗带来的晕眩,夺去了他全部的思维。
03.
远坂家的当主忽然做了一个久违的梦。
这么说也不恰当,毕竟无论怎么说,预知梦也是对于魔术师来说非常重要的一个工具。只是他似乎确实是很多年没有拥有过这么“单纯的梦境”了。
那大概已经可以算作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葵刚刚嫁给他成为远坂家新任当主的夫人。他作为魔术师的资历还没有成熟到足以支撑整个远坂家。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听人说,究竟是听哪个下仆的闲言碎语还是父亲严肃的通告他已经忘记了,同在冬木市落户同为血统高贵的魔术师家族的间桐家的那个继承人逃家了。放弃了间桐家的一切,魔术师的背景与荣誉,像个丧家犬般逃避到了普通的现实之中。
而葵只是有一天忽然对他说,时臣你知道吗,雁夜离开了。
她的语气像是叙述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想,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吧。
按照出生时就为自己撰写好的剧本上所写的那样,他应该对这种行为以魔术师世家现任当主的身份表示一下批判或是以同盟的身份对间桐家表示一下深切的关心与慰问,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只是重复播放着一个画面,一模一样的一段画面,连分镜和角度都没有改换一下只是单纯的循环播放。
还是青年模样的男子,扔到人群中大概就认不出来的普通相貌,再平凡不过不起眼的黑发不太服帖地被压在蓝灰色的帽衫之下,比自己矮了一些的身高让他不由自主地用微微俯视的视角去看他。而那双灰黑色的瞳中却燃烧着几乎可以用异样来形容的光芒。
间桐雁夜——不,放弃了间桐家魔术师身份的他已经不能再拥有这个姓氏。
——雁夜。
他在心中这么念道。不是间桐家的而少年不是某个魔术师,雁夜。
而被自己俯视着的那个人,他看着自己,距离近的几乎可能伸出手就把对方抓住留下来——他看着自己,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他。
“时臣,如果你失去了魔术师的一切……”
——你会怎么样?不,不是的,当时的他不是这么问的。
重复播放的分镜画面在此刻戛然而止,像是切入地太过突兀的片尾曲,却连下集预告的附带都没有。
然后远坂时臣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很失风度地靠在书桌后那把天鹅绒的椅子的椅背上就这么睡着了,窗外夜幕已经彻底的笼罩。意义不明地轻叹一声,他坐起身准备认真思考一下接下来关于圣杯战争的作战计划。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上还拿着一本书,并非是厚重的牛皮包裹着的古老而沉重的魔法典籍——完全相反,那是本轻的几乎用手都无法感受到种粮的东西,与其说是书不如说只是本失败的印刷品,劣质的油墨味道即使封上的字都已经被岁月磨去了他还是散不掉。没有书号的条形码也没有标价的,只是就这样随意装订而成勉强才能称为“书”的册子罢了。
但这确实那个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留给他的东西。
04.
“那么,远坂雁夜先生。”
大学的面试考官看着他这么说,他用了几乎是全身的力气才制止住自己拍桌站起来对着眼前的老头喊:“老子他妈的才不姓远坂——”的冲动。
说起来这也算某种意义上的自作自受,不知道做身份证填表格的时候的自己是哪一根神经错了位会想着不可以用间桐这个姓了好那就用远坂吧听起来像是某种意义上的精神胜利呢于是笔一挥手一滑姓名那一栏上白纸黑字的就下了远坂雁夜四个汉字括号附注假名读法。然后他写完交给人家之后再过了十分钟才忽然意识到,这名字不跟自己嫁到远坂家似的吗—--
只是无论如何申请更改的抗议都一时无效,于是他只好盯着远坂雁夜这个名字跑到大学里去面试。
“……在。”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应道。
“自考大学啊……很不容易吧。一般人都会选择就职了呢。”
“是,但是我觉得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那远坂先生,”听到这个称呼雁夜不自觉地又狠狠捏紧了拳头,“你的志向是?”
听到这个问题,他深吸一口气。
“我……”
05.
问答题。
“间桐雁夜先生,你憎恨着远坂时臣先生吗?”
“当然。”
斩钉截铁似乎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刻印虫暴动着,诉说着恨意。
“那您讨厌远坂时臣先生吗?”
他愣一下,忽然觉得自己无法用语言组织出一个完整的回答。
06.
这大概也算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和葵的婚礼的前夕,远坂时臣接到一个电话,从那个买来只是联络生意用的手机上打来的,接起来之后那边只是扔过来一句话,是一个地址,似乎是冬木市的高级商业区,第几层楼出口的那家咖啡店,末了附上一句我等你半个小时,再然后耳边就只剩下忙音在那里滴滴作响。
他用了大约1分钟的时间才消化掉刚刚那道长度大概仅约10秒钟的电话,毫无疑问会这么打电话给他的人在记忆中排除之后有且只有一个。
间桐雁夜……
他想。
然后又用了5分钟的时间来犹豫后他还是决定去一趟省得他把葵给绑架了就这么私奔离开冬木市,接着用45分钟的世界让自己能以最优雅的姿态出门,再用10分钟到达那个单方面约定的会面地点时,他看见的是明显一脸很想把手上的咖啡杯就这么扔过来砸到自己脸上的间桐雁夜。
“所谓贵族就是迟到惯犯吗。”
他对着刚坐下来的自己劈头盖脸地就质问道。
“我也是很忙的。”自然到理所当然的语气,这让坐在对面的人直接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朝着门口走去,他摇摇头,决定跟上去的时候却被服务员一脸无奈的拦住。
“对不起先生,你们还没有结账。”
他接过账单,上面列了几乎这店里能点的所有的蛋糕之类的甜品,让他都觉得自己不存在的胃病开始有些发作。
等刷了卡结了帐在店员的目送下出了店然后追上雁夜时,他们停在一家装潢很高档的珠宝店的门口。
透明的防盗玻璃窗中陈列着耀眼的刺目的钻石和宝石缀成的项链和戒指,精心的打磨营造出的奢华的光芒是有机质的材料所无法遮挡的。
“我想给她一份新婚礼物。”他对自己说,听起来没有太大起伏的语气和背对所造成无法窥视的表情让时臣无法判断出对方此刻是怎样的心理活动。
“你对这个比较懂吧,放心不会再让你付账的。”
他丢下这样一句没留什么拒绝余地的话就推开了玻璃门走进店里,那扇门很快就顺势关上,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层玻璃已经阻隔了他们之间那似乎很渺小却其实遥不可及的距离。
意义不明的一声叹气,他也推门跟着走了进去。
挑选好礼物已经是一个半小时后的事情了,拿着那个包装也很华贵的盒子走出店门之后他们又回到了那家咖啡店。在店员大概是充满敬意的目光的注视下坐了下来。店里似乎都是一对对共饮着同一杯饮料的情侣,而他们两个人,两个男人,一个穿着宴会般的高级西装打着领带另一个穿着像是地摊货上的连帽衫面对面坐在角落里那个好像是情侣雅座的地方,沉默不语。
首先打破这种气氛的是他,“不愧是玩宝石的暴发户。”听起来根部不像是夸赞的话语,不过也习惯了。要是雁夜哪天一脸羡慕而真诚的夸奖着自己的话,他估计会惊讶到红酒都倒翻在地吧。
他挑选的是一颗红宝石点缀的项链。银质的坠链与红宝石,像是他的魔术里所使用的那种只是这个没有魔力注入而且小了一些。倒也不是特别的昂贵,但的确是上好的宝石。
“让人家的未婚夫陪着他的情敌给自己的未婚妻买礼物……这种事情也只有你做的出来啊。”他感叹似地说道,看着眼前那个年纪二十多的青年像个小孩子或者说高中女生一样一口吃下一块沾满奶油的提拉米苏。
难得一见的居然没有被反驳什么,只是把一本书扔到了桌上。
有些惊讶地挑挑眉,然后他伸手过去拿起,没有图案的封面只是印着标题似的文字,连覆膜都没有的手感让人无法忍受,劣质纸张装订而成的册子,油墨似乎还会沾到手上。他随意地翻开了一遍,页数不多字数也不多,一目十行地看下来很快就到了末尾。
“印刷地真差。”
“闭嘴暴发户,这是我自己……”说了一半的话忽然像被什么哽住一样停了下来。
“自己写然后自己印自己装订的……是吧。”
“闭嘴暴发户!”
像是重要的事情一样又强调了一遍,接着他站了起来,桌上那个盒子没有拿就往外面走。
“等等。”在经过自己身旁的时候他伸出手抓住了他,“礼物不拿着自己送给葵没关系吗?”
“那本书才是给葵的礼物,帮我转交给她。”顿了一顿接着是不怎么情愿的语气,“那个宝石……是给你的。”
这样的语气竟然一瞬间像极了某种程度上的示弱,那瞬间的失神让他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放了开,抓住这个小小的空隙,身边的那个人就这么离开。
“等一下,雁夜。”
回过神的时候他拿起桌上的盒子,不被任何人察觉的速度往里面的宝石注入了魔力,与远坂家的魔术有些不同效果却是一样的方式。然后他站起来,把那个盒子扔过去,被准确无误的接住。
“这东西我会转交给葵的,”他对着他的背影说,即使座位是不起眼的角落周围也有好些人已经投来了好奇的视线,“至于这个宝石,远坂家还不缺这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而间桐雁夜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拿着那个盒子就这么一言不发离开了这里,留下的是一本劣质的印刷品和又一份的甜品的账单。
这大概是一场战争。
现在想起来这应该是远坂时臣第二次欺骗间桐雁夜。因为后来他终究没有把那本书给他的妻子。那应该也能算是嫉妒吧?只是针对的对象有着微妙的差别罢了。
至于第一次呢?
那大概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时臣,如果你失去了魔术师的一切。”
“你会这样跟我一起离开冬木市吗。”
至于他的回答则是已经记不清原话的一句谎言。
不过,在这种时候会想起这些事情的自己,大概也失去了作为魔术师最重要的尊严了吧。
他想,最后的意识模模糊糊地沉入死亡的深海,视线中最后所见的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那个棋子的身影。
07.
间桐雁夜曾经的志向是一名文学青年。
可惜时运不济——用文艺点的说法来讲就是命运总是与他作对。总之从结论来说的话,在他的年龄已经变成可以被人喊叔叔的时候了,他还不是个文学中年,反而又回到了自己曾经想尽办法逃避的世界中身体里还爬满了虫子,似乎从哪个角度来看,他这已经注定了短暂的人生都可以被打上失败者的烙印了。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想,也这么认定着,那个神父模样的男人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远坂时臣,夺走了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存在却又不知珍惜,为了他最憎恨的魔术师的礼仪与教条,将对他来说几乎是光芒的少女推向了地狱。
毫无疑问他是恨着他的,想要杀死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都不足以浇熄的恨意,刻印虫将他的内脏啃食殆尽也不能侵蚀掉半分的恨意。
但是——这样的恨意,当他看到远坂时臣的尸体的那刻,他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的呢?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是一场无法判断输赢的战争。
一直放在口袋中的那颗已经被时间打磨地失去了所有高贵和艳丽光泽的红宝石掉落了出来,项链已经不见了,落在水泥地上,因为身边的人魔力的暴动,被注入其中的魔力发挥了那仅剩不多的作用,他燃烧了起来,小小的火焰,却在下一个瞬间熄灭,如同无人听到的,小小的哀鸣与恸哭的声音。
谁也无法窥知的一切,和那宝石中寄居的火焰一道熄灭在此处。
08.
后来远坂凛为他的父亲下葬的时候她看到了那颗放在他手中的宝石。失去了本身的光芒与注入的魔力又沾染上太多灰尘,裂痕满布,如同一块不值钱的破石头。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将那宝石连同其他她的父亲所用的宝石一起,埋葬入地。
再后来的很多年,某天终于被自家的Servant念叨地受不了的她整理起了自父亲死后就无人再进入过的地下室的书房,时光和灰尘一样在那里积攒成了堆,呼吸间都会呛得流出眼泪。
她在那里,找到了一本书。说是找到或许不太贴切,因为它放在那里与那些古老沉重染满灰的魔法典籍形成的对比太过强烈让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她伸出手,把那本书拿在了手上。
09.
后来,有个少年将男人至死无法拯救的间桐樱从地狱中救赎。远坂家继承了一切的少女将谎言的圣杯破坏,谁的愿望也未曾实现却又实现了全部的心愿。
只是哪个很久以前的故事不会再有另外的结局。
fin.
2011.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