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rroding Ash。
“都结束了呢。”
伴随着这句语调听起来毫无起伏的宣言,同时在耳边响起的是男人的脚步声,皮靴踏在石板地面上,厚重的声音像是某种意义上的审判。黑暗阴冷的地下室似乎更加渲染出萦绕在那个男人周身,属于死亡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在听力已经无法辨别距离的地方忽然停下。应该是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却也无法判断男人究竟和自己还有几步的距离。但即使能够确定似乎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低沉的声音则再次响起,从上方传来,宛如高高在上的神明对地下污泥里挣扎偷生的罪人的审判。
“一切都结束了,雁夜。”
言峰绮礼这么对他说道。没有前因后果的话语加上持续了不知道多少时间的监禁以及魔法负面的影响,思考的能力像是已经有些退化,他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这句话。
——什么结束了?一切是指什么?为什么会结束?……结束……是什么?
一瞬间脑内涌现出这么多纷乱的问题,毫无逻辑或是顺序可言。
像是察觉到了这份困惑,言峰绮礼很好心地补充了一句。或者说,提示了一句。
“圣杯战争……已经结束了。“
那语调依旧没有更多的起伏,像是某部不卖座的电影在平淡中无趣地结束般的宣布,只是隐约间还是能感觉到那声音里面缺失了点什么东西,但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已经无法去判断了。“圣杯战争”这四个字像是引燃了导火索的焰苗,记忆如同花火一样在脑中炸裂开来,落下的火缀连意识都灼伤。
间桐家、樱、刻印虫、圣杯战争、召唤出的Berserker、远坂时臣、葵……
还有……
已经无法辨别是自己的记忆还是臆造出的噩梦的东西像是电影的快放镜头在脑内往返,太过沉重一时间连呼吸的方法都遗忘了,不受那可能已经不存在的理智控制地,他张开嘴本能地想要摄取一些维持生命的空气,却连带着发出了哀鸣一样的声音——就像他“曾经”的Servant那疯狂的嘶吼,却又没有一点力气。
情绪的波动再一次刺激了体内那些被改造了的虫子,骚动起来。死一般的痛苦,不,不可以这么死去,他还要杀死那个男人,远坂时臣……不,不对,那个男人也已经死去了。
也许是因为悲伤又或是其他什么更加可怕的东西——自那被绷带刻意缠绕住的还勉强完好的右眼之中,有什么温暖的液体顺着眼角流下,差点烫伤地滑过那已经没有正常的体温可言的脸侧。流到嘴角边上,那是带着血腥味的眼泪吧。
然后间桐雁夜听到还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带了些嘲讽意味的笑声。
言峰绮礼笑着,曾经代行者严酷的训练让他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也能毫无障碍地看清楚眼前那个像是丧家犬一样蜷缩在角落之中,被铁制的锁链束缚住一点点活动自由的男人近乎扭曲的痛苦表情。以及那杯血泪染的红到发黑的夺取他仅剩的光线的单侧的白色绷带。
是因为肉体的痛苦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的吗——听觉还能捕捉到虫子嘶鸣骚动的声音,于是不禁这样思考起来,但马上又否定了这样的想法,不,一定是,别的什么更加痛苦的东西。
世间一切的恶所浓缩而成的黑泥炼制的心脏跳动着,以及,这么确定着。
嘴角上扬的弧度不自觉的扬起的更高了些,他俯下身,算是吻上了对方被血泪流过的嘴角。熟悉的血腥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自己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目的突如其来的动作也像是刺激到了他,即使没有更多的触碰也能感受到那加剧的颤抖。那是恐惧吗?于是带着些恶趣味地,他扫过了对方的唇,带着血味干裂的触感,像是能比喻成情人间一般的亲吻。
或许,不,无须质疑地,这一切令言峰绮礼感受到了愉悦。
而同样无须质疑地,他会让这份愉悦持续下去——若是这样的话,那如同诅咒一样刻在脑海中冬木市的大火中卫宫切嗣的表情,也可以暂时的消失吧。
“那么,也差不多了呢。”他继续笑着,染满了鲜血的右手抬起,缠上了对方有些干枯的白发。
Lim.
(无限性趋向。)
01.
睁开眼睛的时候袭来的是与睡梦中似乎没有多少差别的黑暗。这让他无法判断自己究竟是醒过来了还是又陷入了另一段无梦的沉眠之中。为了确定这一点,他的喉咙发出了小声的呜咽,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人的回应事实上在这种地方他也不可能得到任何人的回应,这样做仅仅只是让自己的声带可以得到一些活动。自己还活着的证明——如此感受着。
耳边有窸窣的声音作响,那是体内的刻印虫又在进食,用他的内脏作为原料生产着罪恶的魔力。最初那近乎可以直接召唤出死亡的痛彻心扉不知不觉已经彻底麻木了。究竟是因为还是习惯了呢还是因为有更让人痛苦的东西正在啃噬着心脏呢。
无法判断,也没有闲暇去作出判断。
现在应该去做也想要去做的事情,只有一件而已。他想。还勉强有知觉的左手撑住墙面,冰冷的水泥墙面上没有抹平的沙石陷进肉中,但是这种程度的疼痛对他来说连感觉的意义都失去了。有些费力地想站起身,这样简单的动作似乎都在狼狈地燃烧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
“可恶……。”低声的念道的是对自己无能的不满,虫子们因为自己的动作也活跃起来,幸灾乐祸一样加速了啃咬,大概有几个小时没有活动的手脚像是冻僵了一样无法自由地活动。
好不容易站起身的一瞬间因为头脑中的晕眩几乎失去了自我支撑的力气,整个人顺着重力往前倾去,在意识到自己会这么摔到地上的时候他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简直像是在害怕一样,虽然摔的再重也不会有更多的感觉了。
然而预想之中的事情却没有发生。
几乎也是一瞬间的事情,什么人手臂挡住了自己倒下的趋势,然后顺势把自己往后拉,靠在了什么东西上。
是什么非常、非常温暖的存在。
对——温暖,间桐雁夜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向导了这个理应对他说已经太过陌生了的形容词。像是属于人的感触的体温,隔着衣物也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传递而来,真实到像是虚妄的梦境。
刚刚可以说是救了自己的那只手现在正放在自己腰间,保护一样的环住。
他再次睁开眼睛,唯一还以看见事物的右眼所能捕捉到的景象仍是一片黑暗,这时有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您没事吧,我的Master。”
在记忆中很陌生却让人有种熟悉感的声音。贵族般清冽又带着骑士的谦卑,萦绕在耳边太过磁性的声音让他一时半会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回过神的时候,有些不确定的语气询问着。“Berserker……?“
“是,Master,请问有什么吩咐吗?“
应该是自己Servant的存在,回应着自己,忠诚骑士回应着自己用生命所效忠的王者——一样。
Servant对Master的忠诚,从字面上就可以联想到的设定,但是,这却不是应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Berserker的职阶——狂化的咒语——失去理智的Servant……即使他没有受过太多魔术师正统的教育训练他也明白并且切身体会了这个等式。那么,自己身后那个正抱着自己,称呼为自己Master的男人究竟是谁?
“Berserker……你为什么……会……”没有推理的依据和方法得出答案于是他只好用直接询问的方式,名字才出口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提问,在这样的战争中,应该是最基本的,与人交流的能力都被这样抹去了。
为什么你还有理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为什么刚才接住了我?
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说。成形不了的言语像是血块一样咽在喉中痛苦。那样的姿势也很奇怪,像是被人搂在怀里一样……很久没有体验过的姿势只会让他想起不舒服的回忆。
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尴尬,自称 Berserker的男人扶着自己坐了下来靠在墙上,然后走到自己面前,他抬起头,这才看清楚对方的相貌。
没有那身散发着诅咒的气息的纯黑的盔甲,眼前的男人穿着一身历史书上描绘般的长袍,蓝紫色的长发披下,而那带着严肃的英俊面容却隐约和自己做的那个噩梦中,仍处于狂化的Berserker摘下的头盔中那扭曲宛如鬼神的脸重合在一起。
“似乎是因为您令咒的副作用,我现在可以暂时解除狂化的状态。”
他解释道。
令咒的原理,魔力,副作用之类的东西他并不懂,关于圣杯战争的知识如果要和远坂时臣那种家伙相比的话只能说是门外汉中的门外汉程度的一无所知。但是从结论来说,取回了理智的Berserker确确实实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如同他的体温一样的真实。
魔力的消耗好像确实也比平时要烧,他察觉到。眼前的Servant仍是低头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那个……我……”
觉得不说些什么不行,但是他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跟Servant这种存在交流,是有知道是由历史上有名的战士化身而成的英灵,但更确切的却什么都不知道了。过去几天的战斗中自己也仅仅只是把对方当成难以操控的狂犬一样的危险武器利用着,唯一的联系就是魔力的供给或者是单方面的魔力掠夺。最多不过是之前在那个神父与自己的交易中自己用了两枚令咒来控制他以外,没有更多一丝一毫的交流。这让他现在更加不知所措。
“我……我的名字是间桐雁夜。”
简直像是小学生的自我介绍。但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深吸一口,溢满血气的喉间因为冰雷空气的入侵让他差点又距离的咳嗽起来。
他继续说。
“那……咳……你的名字是……?”
骑士看着眼前自己那位正认真紧张着的主君,忍不住嘴角上扬地轻笑出声。显然对于骑士来说,这是个太过失礼又有失于骑士道的行为,只是之前在英灵之座中重复了太久的空白与前几日没有理性却保留了下来的记忆让他看着这位看似亡命之徒的Master的眼神中不禁带上了怜悯——与千百年前,自己注视着亚瑟王身边那个傀儡般引人哀怜的少女时有些类似却又不同的那种—--
深驻于灵魂中的骑士精神提醒着他调整了自己的表情。
“兰斯洛特。Master若是需要一个名字的话,便这么称呼我好了。”
——兰斯洛特。
雁夜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过去闲着的时候喜欢看的一些传记小说的记忆被搜寻出来,定位到兰斯洛特这个名字。大不列颠,传说中的亚瑟王,圆桌骑士,与王妃不被允许的爱恋终获诅咒与审判的第一骑士,兰斯洛特。
这样的话他对那身为骑士王的少女的仇恨也可以理解了吧。原来自己召唤出来的Servant是这样的英灵吗?他想,忽然觉得那传说中描绘的故事似乎在自己身上也有着相差无几的重演。
他看向他,高大的骑士那双华贵的紫晶色瞳孔中却没有写上任何怨恨的情绪,似乎他狂化时,对于那个金发少女的仇恨都是直虚妄构建而成的谎言。
还沉浸在思考中的他并没有注意到骑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因为身体忽如其来的浮空感而终于回过了神,骑士平静如湖面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注视着他。
“失礼了,Master。”
在自己Master错愕而迷茫的眼神的注视下他如同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十分失礼却又很自然地一样,横抱起了对方。很轻松,几乎跟女性差不多可能还要轻一些的体重,对于一个正常男性来说都是可以简单抱起来的吧。何况自己,。
理由不明地叹了口气,他解释道说:“Master你之后和言峰绮礼约定好了要见面的吧?”
对方却像是很困惑似地歪了下头,“言峰……那个神父吗?”
结果连名字都没有记住就先这么先答应下那种交易了吗。这样来推断的话,“打倒远坂时臣”这个想法是在对方心中有多根深蒂固,也不难描绘了。
而这份执念的尽头,等待着这个男人的必然只有毁灭一个结局。
他想,并不需要太多推理便能得出的事实,只要是作为旁观者就必定可以明了的事实,不可解的矛盾。这一点,言峰绮礼,那个自上而下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的男人,必然也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他低下头,刚好对上被自己像公主一样抱着的Master仍旧在紧张着的视线,因为虫术而扭曲了的半边的面容却看起来没有任何的狰狞。与病变而空洞的左眼相比,仍然还完好的右眼的眼底,盈满的大约就是那种无法磨去却又必然招致灾祸的执念。
他稍稍闭上眼,不想让Master察觉到自己内心的动摇,耳边听到自己仍然镇定的声音这么说。
“请抓紧我。“
感觉到对方相信了自己的话顺从地抓住了他身上的衣服,他便集中了精神,周身浮起的是魔法阵的图案,空间转移的魔法。
一瞬间空间压缩的扭曲后,四周忽然变得明亮了些,场景也变成了冬木市接近傍晚无人的教堂之中。虔诚地燃烧着的蜡烛提供着可怜的些许的光明来照亮神圣的耶和华像。
再次低下头,发现自己的Master像是在害怕一样地整个人都埋在了自己胸前,无助的小动物一样。这让恪守骑士道的骑士今天不禁第二次失礼地对着主君失笑出声。
“Master,已经到了。“
他弯下腰,把对方放到教堂的一排长椅上让他能靠在椅背上坐着,对方的身体离开自己怀中的瞬间有种错觉一样的失落感袭来。
言峰绮礼应该也快来了,让那个男人看到自己这种样子应该只会徒增麻烦,在心里下了判断于是他决定马上离开。
“那我先失礼了。“这么说完他顿了一下,“……请务必要小心言峰那个男人。”
不知道对方是否有听见,他转身准备离开,却忽然有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角。一瞬间整个人便无法动弹。不是什么足以束缚行动的力量却像是带有某种无形的魔力——却又并非是可以言说的某种具体的魔法也并非圣杯所臆造的令咒那种痛苦的魔力,而是另一种。按压在早该在千百年前停止跳动的心脏上的力量。
“你……还会再这样出现吗?”
他的Master,名为间桐雁夜,注定将要失去一切却仍旧向着不可能的光芒的光源处爬行着的男人,现在像一只困兽,拉住他的衣角,乞求着身为Servant的自己的停留。
然而他什么都无法说,如同被狂化时一般地无法言语。“我会一直守护着你的,Master”又或是类似的话语统统无法言说。骑士不会许下无法实现的诺言——心底的教条这么重复着。
于是最后,空旷的宛如罪恶的教堂仍然只剩下一个人的身影。
02.
他站在那里。冬木教堂的地下室,小小的魔术工房。虽然以魔术工房为名,但因为作为其主人的男人——言峰绮礼并不大热衷于魔术的原因,其中也并没有摆放多少关于魔术的用具。
常见的魔导书,炼金的试剂瓶,魔法阵用的血液,传声的听筒,诸如此类。再无更多。
穿着神职者的服装的言峰绮礼正站在自己的魔术工房中。没有人造的灯光,如同地面上的教堂一样,唯一的光源只有那燃烧着小小的火焰呈四角摆放的蜡烛。他就这么背着手站在那里,时间的流逝已经不可计算,然而他却像是没有任何一丝厌倦或者被施以了什么无法动弹的魔法一样,依旧站在那里。
那个作为英雄王的英灵曾经不知道是夸奖还是嘲讽地对他说,你也真够有耐心的。“在我看来等待可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事情之一了,”金发的男人尝了一口高脚酒杯中上好的葡萄酒,“若是谁胆敢让本王等待,我可决不饶恕他。”
“在我看来,等待与世间其他任何一件事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过去的他确实是这么回答英雄王的问题的。而对方只是报以一个玩味似的笑容,竟然也像是在等待什么。
但是,现在他的答案不同了。言峰绮礼想,或者说,他现在所做的事情并非等待,而是谱写。他正在脑内描绘着,足以带来值得这等待的愉悦的剧本。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