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rroding Ash。
——我们除了彼此之外就一无所有了。
雪穗的声音曾经在耳边这么呢喃过。她的名字曾经无数次的变换,唐泽雪穗或是西本雪穗又或者是高宫雪穗。但对于桐原亮司来说,雪穗永远都是雪穗,不会是任何其他的人。
她雪白的手臂像是魔咒一样缠绕在自己的脖子上,收紧,薄薄的唇扫过耳侧。通常她说那样的话的时候他不会回答什么,像是一种默认。从他的双手沾上自己父亲的鲜血开始就已经注定的命运。他不打算否认也不打算违抗,但是,就像他那早已注定的人生也会有所意外一样,他有时候也会想要回答雪穗所说的那些话。
比如这样的时候。
——亮司,我们除了彼此之外就一无所有了。
她的声音反复着。像是要把这句话铭刻到他的心里似的,他抬起手,叠在了雪穗那似乎没有温度的双手上,而自己的手也很冰冷,冰冷的东西相叠在一起也不会有温度相生,仅仅只是饮鸩止渴那样的取暖罢了。
“……雪穗。”
他喊她的名字,却没了下文。很久以后——大概是那个卖场里,他把那把剪刀插进自己心脏里的时候吧,他有想,如果那个时候他把自己心里所想的东西告诉了雪穗的话,自己的人生,会不会有什么改变呢?或者,仍然是走向这样注定的结局呢?
他把手放在心脏的地方,那里正流出鲜血,和父亲的鲜血以及那个被他埋到地下的男人的鲜血相似的味道,他抬起头,雪穗正俯视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倒映。他想,如果那时候对她说了会怎么样呢?告诉雪穗,其实他并非一无所有。
他曾经拥有过的,虽然算不上太阳那般明亮的光芒却也切切实实可以被称为光芒的,带有温度的存在。
逆光
[words by kouya 2012.6.9]
园村友彦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最初的时候,他是如此给对方定义的。即使对方是因为想要顺手牵羊一件并非那么想要的夹克被发现后,被店员强制要求买下而变得几乎是一穷二白只能惨兮兮地过来问自己可不可以给他介绍点工作——虽然有这样的前置条件在,但对于桐原亮司来说,园村友彦简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了。非要说什么与众不同的就是他比普通的男性要帅气一点漂亮一点,用更简单的话来讲,“园村友彦”这个人让桐原亮司觉得比较舒服,相较于其他人来讲的话。
但究竟是哪一点让他觉得特别呢?这一点大概没有人会替他解释,或许可能就是园村友彦这个人对他来说实在太普通了。会有想要的两万三千日元的夹克会有想要顺手牵羊的欲望,明明长着副很不错的脸却到这个年纪还是个处男,会因为并不漂亮的中年妇女的挑逗而脸红——他偶尔会想起来那时候对方坐在KTV的沙发上,周围是没人会去唱却还是点了的歌曲的旋律,劣质扎啤的味道弥漫了小小的房间,身边坐着扎着单马尾化着浓妆已经忘掉名字的自己的“客户”,看起来像是认真打扮了一下自己但无论怎么看就是个普通的不行的高中男生,安在男生脸上有些阴柔漂亮地过分了而让他显得只是一般的帅气的五官扭在一起不知道该摆成什么副表情好。
他坐在KTV的一角,旁边坐着显然没有融入气氛的那个被强拉来的客户。看起来也并没有融入气氛的打算于是亮司干脆也不想管她,他就坐在沙发的一角,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手里的扎啤,盯着园村友彦看。对方没注意到他,也没人注意到他。毕竟他本来就是那种人,似乎天生就该融在黑暗里。
“你有觉得奇怪过吗。”
“哈啊?”
这段对话开始的时候他正坐在电脑前敲打着键盘复制着某一段程序的代码,而对方则站在柜台前整理着商品,奈美江出了门,店门外下着阴雨没有阳光,小小的店里就他们两个人几乎可以听见互相呼吸的声音。就像是连在一起的共同生命体似的。当然这只是种错觉。
“……你怀疑过吗?”
“怀疑什么,你脑子现在是不是进水了?”
对方很自然地回答着自己莫名其妙的问题,有的时候友彦会很害怕他的样子但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像是普通的工作朋友一样自然地聊天。亮司低下头,又敲了几下键盘。左手边放着《福星小子》的漫画,他后来把那套漫画断断续续地看完了,却发现自己微妙地怎么也喜欢不上拉姆。
“我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替你解围呢。”
他用自己眼角的余光看过去发现友彦的动作明显地僵硬了一下,回忆起了不好的事情吗?显而易见的,友彦在害怕。是在害怕什么呢?那已经被深埋下去的罪恶感?还是,自己呢。
——为了替他摆脱罪名,甚至可以与尸体交媾的桐原亮司。
——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桐原亮司。
他惧怕的究竟是谁?
非常鲜有的在桐原亮司心里冒出的疑惑很快就被人用简单粗暴的方法给掐掉了苗头,他觉得后脑勺偏上的地方狠狠被人砸了一下,回头看去,那张就算不是处男了还是差不多的脸就在自己的身后,友彦手上拿着一个装游戏软件的盒子,很显然,刚刚的凶器就是这个玩意儿。
他皱了皱眉,而友彦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来。最后先认输的还是自己,他叹了口气,把脸转回了电脑屏幕上,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我觉得你那时候很漂亮。
——死了的话太可惜了。
如果说出来的话,会怎么样呢?
×××
桐原亮司的记性一直很好。或者说他脑子就很好,否则他和雪穗也不可能活下去。
所以顺带的,他的记性很好,他能记住每个可能对他有用的人与每一个对他有威胁的人的长相,弱点,以及其他等等。再顺带着,他一直记得关于园村友彦的很多画面。在学校的时候,明明在看书就会不知不觉看着窗外发起呆,恋爱经验为零所以和班上最漂亮的女生说话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紧张。后来跑到拜托自己找份工作时的窘迫,和成熟的人妻厮混在一起的时候负罪的满足,犯下了错之后的不知所措和眼里写满的求助。被自己逼着穿上那些夸张的女装的时候以及从银行回来之后被自己抓着领子训斥的时候那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在游戏店里帮忙的时候打杂的时候的样子。和奈美江那再明显不过的互相取暖般的恋情。
后来他亲手杀死了那大概是最后一个可能知道他与雪穗的事情的男人把他埋在地下,然后离开已经结束营业的游戏店之后,他还是会时不时想起那些被储存在记忆里的画面。简直就像犯下了杀人罪画像被贴满大街小巷通缉的杀人犯在逃亡的时候会把以前的照片带着,时不时的拿出来翻翻,就算那些照片泛黄了旧了沾上了血迹了,还是会不停地翻看着,照片上那些定格的笑容让他们坚持着逃亡,坚持着活下去,坚持到无法再坚持。不过桐原亮司虽然杀了人可那具尸体在很长一段时间也没被发现,所以他也算不上什么通缉犯也不用担心一早起来房子外面都是警察。他也没有照片,友彦的照片也好雪穗的照片也好,过去的照片他一张都没有。
他只有记忆。
以及记忆里的画面。
还有记忆里的园村友彦。
×××
奈美江的尸体被发现的新闻在电视上被滚动播出的那天,亮司难得地买了几罐啤酒回来。两个大男人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谁先打开了那台被摆在游戏店的一角的小电视。随便调了一个频道,首先是普通的新闻,国际新闻,社会新闻,经济趋势,一成不变。然后电视里说到了之前的银行事件,西口奈美江被发现死于名古屋的酒店。
亮司懒得再看屏幕,接下来说的事情他都知道并且也猜得到,于是他转头看着坐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简直就像坐在自己身旁的园村友彦。对方死死地盯着屏幕像是要把那可怜的电视机钻出一个洞。喋喋不休的新闻终于报道完了,他看见友彦唰地一下站起身,冲进了卫生间。听声音似乎是那种要把胃都掏空的呕吐。
啊啊,猜到了吧。他做了些什么。
亮司这么想着拉开了啤酒,一罐又一罐,全部都拉开,他买了整整一箱,把24罐啤酒的拉环全部好好地拉开再把拉环理在一起然后扔掉,园村友彦摇摇晃晃像是马上就要死掉一样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电视还在喋喋不休着什么社会啊经济之类对人性的影响对于事件毫无意义又无趣的评判。友彦坐了下来,自己的旁边,沙发的另一边。他觉得他能感受到从对方身上再透过空气传递过来的温度。
他把没冰过的啤酒递到对方的面前,友彦接了过来,狠狠地灌了一大口,然后马上狠狠地咳嗽了起来。
一面咳嗽一面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咳嗽地太过用力眼角都流出了眼泪,脸颊泛红。接着又灌下了一大口。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语法和发音都含糊地混在一起的日语根本没法听清楚,却还是能好好传达到意思。亮司也没回答, 只是拿起另一罐啤酒喝了起来。结果对方却像是变本加厉似地不依不挠,几口啤酒就让他醉成这样了吗?那喋喋不休的质问和电视里喋喋不休的声音叠在一起,让桐原亮司加倍地烦躁。
于是他放下手里的那罐啤酒,伸出手,抓住园村友彦比自己来得瘦弱一些的肩膀,对着对方那还在喋喋不休的嘴唇狠狠地吻了上去。
比起说是亲吻,那根本就是啃咬。
两方都是啤酒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醉意似乎也会叠加,那个人的唇的温度是比正常人类的体温稍稍偏高一些的温度。非常舒服并且对自己来说,非常温暖的温度。
×××
“桐原,你觉得弘惠怎么样啊。”
友彦这么问他的时候自己正在剪纸,用那把陪了自己不知道多少年的剪刀。他只是为了不让手生而随便剪点东西练习而已。剪的东西有马力欧之类的自己的游戏店里卖的游戏软件也有普通的飞机坦克之类的东西。弘惠今天不用来上班,于是店里又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想问点什么。”
“什么啊,我就是问弘惠嘛……你觉得她是个好姑娘吧?”
“……你想和她结婚?”他顿了顿,手里的剪刀却不小心偏了线,马力欧的头被自己剪了下来。他皱了皱眉,放下了那张纸换了另一张。
“还……还没考虑到这个地步啦……总之桐原你觉得她怎么样啦!”
“你到底是想问什么?”
“比如……她漂亮吗?”
“……我觉得还是你穿女装的样子比较漂亮。”
“……桐原我们要不要出去打一架。”
后来他用那张纸随便地剪了一个小人,但不是平时剪的那种小男孩和小女孩。看起来是个男性的身形但比男孩要来得高大些,看起来像是一个刚刚成年不久的男性。
他在那张剪纸的背面写上了园村友彦的名字。后来那张剪纸他在又一次搬家的时候却不知掉丢到了哪里去了。
×××
杀死松浦之后他默不作声地离开了那个游戏店。那不算逃离,他只是离开而已。之后会怎么样呢?友彦应该会和弘惠这么交往下去,结婚,生个孩子,那个游戏店他会继续开下去吗?可能会吧,可能也会就这么卖点重新谋求别的生计,但无论如何,园村友彦这个人的人生,已经和桐原亮司再无关联。
×××
雪穗曾经说过,他们两个,行走在白夜之下。白夜之下,没有任何光芒。
桐原亮司那除了荒谬就只剩下荒谬的一生,除了算计就只剩下算计的人生中。有两个例外。一个是雪穗,那是他背负上鲜血的魔咒却又不可能舍弃的存在。
而另一个,则是他那短暂的一生中唯一蹭触碰到过的逆光。
FIN
后记:
友彦是亮司在一生中唯一没有刻意去算计过去伤害的人。除去雪穗的话。
当初会一口气看完白夜行就是有点期待,友彦之后还会不会再有出场?可惜东野大魔王不遂我愿,最后的结局虽然早就能猜到个隐约可看到亮司自杀还是觉得很难受。也有妄想过如果这两人就一辈子开家游戏店会怎么样呢?其实如果松浦不出现的话,说不定真的能这样——但又不可能那样吧。毕竟亮司的存在就是为了雪穗。雪穗也不可能满足于唐泽雪穗这样的身份。所以无论怎么样,结局都是这样注定的。
把高一刚看完的时候写的2000多字整理扩充了下改成了这样。也算是搞定了一个心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