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rroding Ash。
查无此人。
“喂喂,今天你要讲什么故事呢?”
初夏的午后阳光有种让人怠倦到扔掉一切去会周公的魔力,这个魔法对谁都不例外。但就像金木水火土五行相克一样,总有什么可以破除这个魔法。
比如——午后一点准时开始的,谁讲述的冒险故事。
这是一个位于杭州郊区的疗养院。所谓疗养院呢,说得好听是照顾精神上或心理有认知障碍的弱势人群的慈善组织,说得难听的话啊,就是一个小型的私人神经病医院。
在这里的人呢——有些是有钱的父母或亲属不愿自己已经缺失了一个部分的至亲在像是监狱的精神病院里受着无尽的折磨而缴纳了重金让他们在这个疗养院里获得相对更好更昂贵的照顾。剩下这些呢,便是像那个人一样,本身没有什么心理上精神上的疾病或者障碍,却为了逃避某样东西——或者是罪责或者是世界,缴纳了更多的钱而在这个小小的,无人的郊区里总能被阳光最大限度眷顾到的疗养院里找到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容身之所。
啊对了不好意思,要纠正一点,是像那个人“以前”一样。
那个在午后一点准时在种满他不知道名字的野花的园子里讲着那些不可思议的冒险故事的青年。
那个青年约莫30岁上下吧,但却似乎又多了太多不该属于三十而立这种年纪的沧桑,他的资料上登记的确切年龄——啊对了,32岁。名字是吴邪,吴邪,无邪,天真无邪,随便念俩遍就会想到这样的词句。虽然跟一个大男人搭配起来一点都不协调,不过有时候会觉得他是挺天真无邪的,比如那些因为种种原因而让智力停留在幼年时期的旁听者在听完他午后一点讲述的冒险故事后一脸不可置信地说着骗人吧的时候,他会很难得的板起脸,说,这些都是事实,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是存在过的事情。都是存在的都是存在的都是存在的。像个小孩子一样跟那些智力上是小孩子的人们较劲直到看护人员走过来带走那些“孩子”。
说起来至于他自己的病症?
啊,资料上登记的是,妄想症。症状是幻想出自己曾经历过某些事情并且非常固执的认定这些幻想是真实,这样的病症。
他似乎在这里已经待了有一段时间,至少从我在这上班开始,他已经在了。我不知道他最初来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听护士长说,他之前好像也不是这个样子。或许我错过了他前俩个故事或许没有,但至少这个故事,我是从头听到尾的,作为这个随时可能有突发事件但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很平静的疗养院的保安,每天下午在堆砌着阳光的园子里给那些“孩子们”讲故事的时候在一旁也跟着听着。
那真的是一个十分精彩的故事。那大概是我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听过的,最精彩的故事了吧。
他说,他是老九门的后人。
我曾听爷爷说过老九门,那是在上个世纪那些动荡的年代里因为饥饿而选择靠盗墓为生的人们中十分突出的一批人的代号。
但是在这个时代,盗墓之类的事情听起来还真是天方夜谭不是吗?发生在现实里的话。
“老九门是什么?”
有人这么提问道,他便很耐心的解释了一下。我看见有几个听故事的人有些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而剩下的人估计眼中也都是带着迷惑的意味吧。就像有些小说也总带着难以理解的世界观一样——对于现代人来说盗墓这种事情已经太过遥不可及,何况他们呢。
不过我是挺有兴趣的。
解释完了他便继续说下去,他说,老九门已经没落了许多,到他这一辈的时候,时代已经彻底变了。他的父亲没有教他关于盗墓的事情,除了庞大的家族和小时候一些隐隐约约的接触,他就像是一个正常人一样长大。
在西湖那边的西泠印社开了一个小古董店,过自己的小日子,偶尔受家里那个仍然热衷于盗墓事业的三叔的照顾,过着他应该无比平凡的小日子。
这么想象一下吧。
杭州,西湖边,没有太多游人的春季的午后——杭州的春天异常短暂却又异常的美好——像这个城市一样温柔的光随意的铺洒着,一个古董店的小老板在那闲着和隔壁篆章的大爷一起下一盘棋。
这他妈悠闲美好到让人嫉妒的生活。
不过让人平衡的是这个主角幸福的生活很快就被“他该死的偶尔的好奇心”或者“操他个该死的命运”给打断了。他跑去跟着他的三叔下了斗——哦用通俗说法就是盗了墓,他跟听众都解释过一遍一些盗墓的业内名词,不过到底是真的还是他瞎编的不是我能考证的范围。
原谅我并不是一个擅长说故事的人,小学到中学的语文课我向来都是老师批评的靶子不然我也不会跑来这当保安。所以我也无法复述他那惊心动魄的冒险故事——如果还有一个故事我一定会用录音笔把他们录下来的,一定。
他说他第一次是去的瓜子庙,和他的三叔一起,还有三叔俩个伙计,一个还死在了那里。路上还遇上一个欠抽的胖子也是来倒斗的,后来与他成为了共生死的朋友。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他在提到那个人的时候表情似乎变了。
那个人叫闷油瓶,是个很强的人,如果没有那个人他早就不知道在斗里死多少次了。但是没有那个人他或许仍然是他小古董店的小老板。
关于那个叫闷油瓶的小哥的事情他讲得格外精彩。
有人问:“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
他斩钉截铁的回答说,当然有。
可是连疯子都不愿意相信他。
每天下午的故事都在继续着。
从瓜子庙到西沙到秦岭神树到云顶天宫到蛇沼鬼城到张家楼,描述的像是真的一样的冒险故事配上无数的谜题,他的三叔到底是谁?那个闷油瓶的身世?他自己又到底是谁呢。
那真的是我听过最精彩的故事了。就像看小说连载一定想看到结局一样,我也每一天,每一天都听着他的故事,期待着结局。
就算是疯子也是喜欢听精彩的故事的。
有一天护士长经过院子,看到这一幕似乎是叹了口气,我对她说这不是挺好的。她摇摇头说你知道吗,那个吴邪其实是个正常人。
说起来有这样一件事。 有天晚上巡逻的时候——那时是深夜了吧,突然听到很响的动静。从住宿的地方那边传来的。
我想,不会是谁病发了吧。于是便拿着警棍循着声音找到了那个发出声响的房间。借着昏暗却格外明亮的月光我看清牌子上的名字写着吴邪。
我有些震惊,不由想到早上护士长说的话:“其实他是个正常人……”
不明的声响仍然从房间里传来,听起来像是在砸东西的声音,伴随着翻找东西的声音?思索了一下我还是决定用保安配备的钥匙打开了房间的门,再怎么说这是我的职责。
但是哦,佛祖,我他妈看见了什么?
一片废墟,希望明天早上那位年迈的护士长来查房的时候不要心脏病发作。
——书,碎掉的花瓶,衣服,盘子,妈的居然还有一把枪,不知道是不是模型?那天杭州郊外特别明亮皎洁的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把这废墟照的格外刺眼。
但是更刺眼的应该是他,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似乎还嫌不够,他跪在衣橱旁,正像个疯子一样不停的从里面抽出衣服然后往外扔。波及范围异常的广,我刚刚往里面走近了两步就被一条印着小鸡图案的可笑的内裤给砸到了脸。
他像个疯子一样在翻找着什么。
“喂……你……!”
我想对他说点什么斥责的话,例如你发什么神经呢,但突然想到这里似乎就是个神经病医院。
所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反倒是他,忽然抬起头来,转过身来盯着我,眼睛里写着的东西像他的名字一样,天真无邪?我只知道那在月光下看起来真恐怖。像我见过的那些真正的疯子一样。
他说:“找不到了。”
我听清楚了却完全没有听懂,于是问了句:“什么?”
“找不到了。”
“刀……哪里都找不到”
我想起来了,今天下午的故事时间的时候,在讲到那个闷油瓶小哥的事情的时候有人质疑,他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他还留着小哥那把黑金古刀。
现在……是在找?
我没有回话,他看到我的沉默也就不再与我说话,转头继续在衣柜里翻找。我环视了下房间,这堆废墟就是他找寻的结果吧。
找不到的吧。
我想。
后来还有一次吧,他的家人来探望他了。
据说是他的二叔,也是把他送到这里来的人——似乎他的故事里也有提及过他的二叔?记得似乎是一个很严肃很正经又很可怕的人。虽然我只觉得那位二叔全身上下只有疲惫的老态——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房间里,看着窗外大概是在发呆。
我叫他:“吴邪,你二叔来看你。”
他应了一声,哦,然后从窗台那边走了过来,我忽然注意到窗台边有张照片。等他离开了之后无法控制的好奇心让我去捡起了那张照片。一张似乎很旧的照片了,上面有三个人,但只能看清他的脸,另外两个人?一个人看起来很胖在他身边摆出V的姿势,另一个人比较瘦长穿着黑色的衣服,站在那里,但是那俩个人的脸都被涂黑了。
一张很旧的照片而已。
每天下午的故事依然这么继续着,然后终于到了快完结的时候。
他说他们回到了蛇沼鬼城。
“那……最后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呢?”
有一个孩子这么问道,眼神里满是好奇,显然他是真的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智力和精神有时候不会妨碍一个孩子的好奇心。
其实我也很好奇,很久了,那么多的谜题我也疑惑了太久,就像跟着他一起在探索那么多谜题一样。这个那么漫长的故事到底会是怎么样的结局?
说实话我也被这个故事吸引了,那个叫吴邪的青年,唔,我想,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小说家?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是谁这么说过来着。
于是我更靠近了他们,想要听得更清楚一点。
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没有声音,没有故事的结局。
我看见他哭了——或许那不是哭,但是有两行透明的液体从他眼中流下。
我突然想起他曾经重复过无数遍的那句话。
“这一切都是真的。”
吴邪,32岁。患有严重的妄想症。症状是幻想出自己曾经历过某些事情并且非常固执的认定这些幻想是真实。
治疗方法为消极疗法。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