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rroding Ash。
2011年大哥生日贺/伪•恶之系列衍生
来,要听一个故事吗?
旅行途中疲惫的旅人,为金钱而奔波忙碌的商人,仅仅是悠闲地散步到这里的客人——来吧,都来听这个故事吧。一个曾经真真切切地存在于这片大陆却不应被流传的故事。
来,来,都来听啊。质疑“他”是否真实也好,愿意相信“我”也罢,都来听吧。
离王国还有三天路程的小镇,那里唯一一家的旅店中,绿发的少女抱着似乎已经很旧很旧的木制吉他,指尖拨动着琴弦,歌声讲述着一个故事。
“再不说出来的话,或许连我都要质疑这个故事是否是真实的了……”
——到底什么是拥有什么又是失去,什么是善又什么是恶?绽放的即时是罪恶之花也美丽到无法触碰。
悪ノ花
从我能够记事起,到一切都结束为止,属于我的世界永远只有那么大。从王宫那四季都会有不同的花卉绽放的后花园到宫殿门口十一骑士的石雕,除此之外便不是我可以涉足的领土。印象里唯一一次的领土扩张便是17岁的生日那一次,哥哥和那个人带上了我一起逃到了宫殿外,坐着马车走了很远很远很远,听那个人说已经到了另外一个国家的领土上。
哥哥那时候笑着对我说,看啊,这个世界可是这么广阔的。
可是那样的世界和那样的哥哥却只在我的世界里仅仅存在了短暂的一瞬,然后便永远的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了,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只是我在晚上做的梦一样,因为除了我那像是虚构的记忆中的画面,其他什么证据都没有。
这就是我的世界。
或许就像被种在玻璃花房中的观赏花,若非枯萎否则绝无可能从这美丽透明的牢笼中离开。
那,这个故事就从这里开始讲吧。
这个国家,大约,是上一任的国王吧,是一个只会为后世的人所唾弃的被革命了的暴君。他似乎曾经也是一个贤明的君主,却在第一任也是唯一一任的皇后难产而死后忽然性情大变——到底是因为过度的悲伤让他失去了人性还是恶魔的诅咒呢?被沉重的赋税压的没有空隙喘气的人民也只能小声咀嚼着这样的猜测来品味快乐的余味。
我是那位国王陛下唯一的女儿,是他与某一位不幸的宫女醉酒后狂乱的产物。她在将我生下后不久便被下令用毒药杀死了,尸体被扔在郊外让野狗啃完了骨头上的腐肉,而我却被套上了华美的衣裳,作为至高无上的公主殿下被锁进了这个宫殿中。
据说这其中的原因是那位不幸的宫女长的与那已经逝去的皇后有几分相像,而让国王相信我会更像他与皇后的孩子——虽然我确实觉得画像里那位永远年轻的皇后与我的长相还真有些相似,但我相信这种据说只是毫无根据的市井传言被哪个士兵哪个宫女不小心带进了皇宫。
因为我的父亲——那位国王陛下,看我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感情。
没有爱,没有恨,没有欲望,就像是在看一件物品,像是在看走廊里上个世纪的油画或者是庭院里一棵松柏,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
好像让我活下来,在这个宫殿里长大,不过是他的一个任务罢了。
不过说起来那个男人看任何人似乎用的都是这种死人一样的眼神,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那便是哥哥。
他看着哥哥的眼神里,怎么说呢,似乎总是浮着一层恐惧。
哥哥是这个王国的继承人——理所应当的,因为他是国王唯一的儿子。
你知道的吧,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讲,皇后的死,国王的堕落,整个国家的崩溃——这所有的罪,似乎都可以归咎到他一个人身上。但是你应该也清楚吧,他是无罪的,他的存在,是无罪的,或许吧。
我还记得士兵与宫女带进皇宫里的流言中有这样的一段:
“恶魔的诅咒降临在了这个国度。国王失去他的挚爱变的残暴无比,这全都是因为那被恶魔附身的孩子降生在皇后的尸首身边。‘他’是不幸,‘他’是诅咒,‘他’是一切罪恶的源头。‘他’为了毁灭而生——国王的灵魂已经堕落到了地狱,神明若再不降神谕来拯救,这个国家便要沉没于历史的废墟中。”
我有时候会觉得,这个传言说不定是真的呢。
哥哥他啊,长得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海蓝色的头发与双瞳,那颜色像是这个国家的领土里没有的海洋一样漂亮。明明只是用清秀来形容的相貌却像是有一股魔力让人一看便再无法移开视线。无论是平时温柔的笑着还是偶尔流露出的不一样的神态,都带着那种魔力。
或许那位国王看着他的眼神中死一样的恐惧是有理由的,那些侍卫与近臣眼神中溢满的欲望是有理由的,装饰品一样无用的妃嫔严重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期待也是有理由的。
但是对我来说,那些理由都无所谓。
对我来说,他只是我的哥哥。这个世界上最重要也无可替代的存在,只要他还在我的身边其他就什么都无所谓了。即便他就像那个人说的一样,是浸满罪孽才会绽放的恶之花,对我来说,也没有关系。
那一年我好像十六岁,那一年庭院里的冬梅凋谢的格外的早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后花园里多了一大片刺眼的灰白的色彩。而在那年的迎春花准备小小地冒头之前,我一直相信这个世界就会这么运转下去,如此一成不变的运转,直到那位国王的生命的灯芯被死神剪断或是这个国家先行崩溃在不合理的运作之中——只有这样才可能有什么改变。
然后,庭院中开始种上樱花的时候,那个人闯进了这样的世界。
×××
“啊,是那位国王吧,暴君Mikuo。”一个中年的旅人这么说道。
“啊,我也记得,当时神谕革命的时候我还嚷嚷着想去参加志愿军,结果被家里人训了一顿呢。”另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也兴奋的附和着。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啊……”一个老人喝了一口劣质的黑啤酒,感叹道,“不过就算过了那么多年,我还是记得呢,Meiko大人的英姿……”
“那位引领了神谕革命的骑士吗?我听父亲讲过呢。”有个年轻人也加入了讨论,“父亲说她在那还燃着大火的皇宫前把Mikuo斩首并宣告恶魔已死的样子,实在是太令人难以忘怀了。”
“说起来那位王子殿下……是Kaito殿下吧?”旅店的年迈的老板娘也注意到了这边的热闹,也凑了过来。
“唔,那个恶魔啊。“有人用这带了些轻蔑的口味应道,似乎是不满于他们关于那位传说中的骑士殿下的讨论被另外一个他们漠不关心的话题打断。
“诶……说他是恶魔什么的…我年轻的时候遇到过那位王子殿下呢,似乎是个很温柔的人啊。”老板娘拍了拍花白的头发,脸上的皱纹像是也回忆起了什么一样地跟着笑了。
“得了吧老太婆,你要是真见过那恶魔现在还能活着还在这里跟我们瞎扯?”一个年轻人这么说道,口吻里已经是遮掩不住半分的不屑。
另一个年轻人也凑了过来说:“就是啊,不是还有传言说什么曾经王宫里的恶魔王子可是跟那些骑士啊大臣……”话还没有说完便意味深长般低笑了几声,旅店里其他也是这般岁数的人也听懂了这其中的意味,一齐笑了起来。
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绿发少女像是不满一样,手指狠狠拨了几下琴弦,刺耳的音符撞在了愉悦却沉闷的空气中,听起来无比尴尬。最开始那个插话的中年人注意到了,有些抱歉地对她说,请继续讲吧小姐。
少女咬了咬下唇,像是想要说点什么却是终究没有开口,只是抱起了吉他继续讲述这个故事。
×××
我们的邻国,是一个被称为“黄之国”的国家。从有文字的历史记载开始,我们的国家便与他们有着各种的来往——有战争有结盟有彻底的封锁也有完全自由的贸易,像是命运共同国一样存在着,有敌国入侵会一起对抗但在和平的时候却总要互相战争上几回——一直就这样,一直到了现在。
而那个人来到这里的时间,正好是黄之国的政权动荡——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发生政变的那一年。年迈的国王没能够熬过冬天便撒手人寰,留下的是年仅十四岁的王女坐上意味着漩涡中心的王座,她却不甘于成为老臣们的傀儡,在宫殿内外建立起了大概是属于自己的势力,另一种味道的硝烟弥漫了整了个国家。
哥哥对我讲起这些事的时候还笑着说了,不愧是命运共同国啊,一边是将引起动乱的暴政一边是权利交替的革命。
而那个人就是在那样的时间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直接到一切都快结束了我才确认了这并非什么巧合或者是命运的安排。
他的名字是Gakupo。全名似乎不叫这个,但他只说过一次所以我也记不太清楚了。来自远东的武士——他是怎么自我介绍的。
我曾经觉得这个人真的非常不可思议,他的出现——该怎么比喻呢,就像是一部本该没有起承转合失败到了极点的剧本被改编成了无趣的话剧在最小的剧院里上映到一半观众已经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出现的令莎士比亚都会震惊的剧情发展?
这比喻有些奇怪但我觉得他很恰当——你想想啊,一个突然出现在王宫前不由分说放倒了一堆侍卫,直接闯到正在朝会的宫殿中提出要向Meiko她挑战……你说这样的人,是疯子呢还是神经病呢还是脑子出了点问题呢?
但是就是这样的人最后竟然成为了哥哥的专属骑士,你说,是不是连莎士比亚都要为这糟糕的剧情展开而一脸忧愁了?
Meiko姐曾经跟我说这或许叫命运吧。
那一天Mikuo照例没有参加朝会,一群老臣依旧围绕几个亘古不变的无聊话题吵着,Meiko姐似乎靠着柱子都快睡着了,哥哥站在王座边看书,我躲在帘幕后面一面做着纸花一面偷偷看俩眼那些争得面红耳赤的老人想着什么时候这无聊的朝会才结束——虽然就算结束了我也没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
还有5分钟。
几个伯爵看起来都已经累了,毫无风度的气喘吁吁着,剩下那几个年迈的老臣我估计也撑不过5分钟吧。
像是以前上课时盼望着无聊的课程快一点结束而死命盯着沙漏一样,我放下纸花,饶有兴致的开始观察顺便倒数剩下的时间。
4分钟。
兵部的老总督刚刚狠狠吼了一声估计现在嗓子已经哑的说不出话了吧?
3分钟。
Meiko姐似乎醒了。
2分钟。
哥哥也把书给收起来了。嗯……还在吵的就剩下三个人了呢。过会朝会结束了还是先去找Haku吧。
1分钟。
那么——终于要结束了,今天的刑罚时间。
这么想着的时候,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突然又打乱了这即将重归寂静的场面。一个士兵模样的人毫无礼仪可言的匆匆地闯了进来,铁制盔甲在缝隙间相互碰撞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刺耳。那些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的大臣公爵们好像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搞的不知所措,愣在那里看着那个士兵。
“国王陛下!”他急急忙忙的在王座前跪下的时候才恍然般发现那王座上空无一人,呆在原地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转过身对上了站在王座旁的哥哥。
“王……王子殿下……”
“这么匆忙的闯进来,出了什么事情吗。”
“那个……有……有个人……”
那个士兵却像是突然结巴了一样,断断续续的说不出一句什么完整的话。哥哥似乎没什么反应,倒是Meiko姐走了上去,抽出佩剑,从旁边抵住士兵的脖子。
“犯如此大不敬之罪闯进来,只是想送命吗?”
“不、不是!Meiko大人!是……是外面有个人说要向Meiko大人挑战现在已经一路闯进外殿了!”
“你们这些士兵都是白吃国家发的干粮的吗!”
Meiko姐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生气了,伴随着的是那个士兵声音都变形的扭曲了求饶声。
“不…………不……那个人实在是……”
我以为那个士兵应该就会这么死在这里了,Meiko姐向来对这样的事情不能容忍,她不止一次跟哥哥抱怨道我们国家士兵素质越来越低下的现状,现在这个家伙,真的是撞在了剑尖上啊。
“Meiko。”哥哥开口了,我知道这士兵的一条命算是留住了,“去看看那个人是谁……啊,看起来不用了。”
一个人出现在了宫殿门口。
从来没有见过的服饰,看起来就厚重的不行,紫色的长发就算扎起来也只显得很张扬。一看就是个奇怪的人——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久闻贵国近殿骑士Meiko殿下的大名,在下特来此讨教。”
疯子。于是这是我对他的第二印象。
看吧,果然就像是,最无聊的歌剧出现的最神奇的转折。那些有着贵族的身份或是贵族般的财产的老人们都像是被女巫施了法术一样愣在原地动弹不得。不知是根本还没反应过来还是害怕这个奇怪的人会对他们的生命造成什么威胁?Meiko姐已经收起了佩剑,转身对着那个人,右手放在剑柄上,保持着准备攻击的姿势。
我把帘幕更拉开了些,不想错过眼前任何会发生的事情——毕竟这样的难得的剧情,对我来说就像在永远平静的湖面上狠狠砸下一块巨石,泛起的涟漪几乎能覆盖整个湖面。我有些期待——可以说是非常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您就是Meiko殿下吧,请赐教。”
那个人对着Meiko姐说。这时候圆桌边那些已经愣住很久了的老头子们终于有几个人回过了神陆续的反应了过来,其中一个用颤抖——不知是因为害怕而颤抖还是因为生气而颤抖——的声音喊道:“快把这个人拿下!”
只是并没有得到什么回应。作为近卫骑士长的Meiko姐没有任何动作,于是旁边的士兵也不敢贸然上前有什么动作,虽然我觉得他们是怕了。
“请下令吧,王子殿下。”Meiko姐这么说。
“那么,到外面去与他过两招吧,Meiko。”哥哥说,“你的目的应该只是和Meiko过几招吧,这位先生?”
哥哥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哪个高高在上的王族,至少跟邻国那个年幼的王女或者我们国家的国王陛下完全不一样,语气间似乎也完全没有别人所谓的“与生俱来的王者之风”,就像每个人都对我说过的那样。
他一点也不适合这里。
不适合这种牢笼,不应该被捆绑在这里,不应该成为神明授予了神权的王。却又注定只能在这里,永远的。
“是,擅闯王宫的罪责,之后任凭处置。”
“你这个人还真有趣,如果我说一会儿把你斩首了呢?”
“任凭处置。”
那个人的声音听起来毫无起伏,不知道是他确信哥哥不会这么做呢,还是他真的有这种觉悟呢?
“那好,”哥哥应该是笑了吧,声音听起来很愉快,“就在这里比试好了……在这圆桌上。”
这句话像是一声惊雷,让那些还沉浸或者还假装沉浸在梦游状态中的人醒了过来,然后瞬间又沸腾了起来。
一瞬之间,刚刚还寂静到了死的空气变得比之前争论的时候还要吵闹,简直像别人给我描述过的平民的市集最热闹的时候一样。说得好听就是每个人为了各自的利益而奋斗到底。
纷乱于耳的声音里我只分辨出了一句话。
“王子殿下!这成何体统!”
他们经常喜欢说这句话,对哥哥,偶尔也会改个前缀对我说,只是这次听起来似乎比平时还要严厉。
“闭嘴,这是命令。”
哥哥的声音在这之间听起来格外的清冽。明明还是平时的声音还是平时的语调,却冷冰冰的完全像另一个人。
“就、就算是国王陛下也……”
“那就谁去请父王出来啊。”
这句话简直像是个咒语,从魔鬼的唇边溢出便被施加上了无上的魔力,没有人可以抗拒的。那些刚刚似乎还铁了心还要争辩什么或者再背一遍关于圆桌关于皇室的荣誉的老头听到后就像是吞了苦涩的毒药的哑巴,整张脸都扭曲了空张着口话语却全都卡在喉咙里半句都吐不出来。
“没有别的问题了吧?……请上圆桌吧,两位。”
他对那个人和Meiko姐这么说道。语气一瞬间变成了平时那样。
“不想被误伤的话就请退避。”那个人倒是一点也不客气,这么说着便跳上了桌子,抽出一把形状有些奇怪的剑。旁边的人纷纷推到了柱子后面,好像连桌上的东西都忘记了收拾。
Meiko姐像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也走上前跳上了那神圣的圆桌。
×××
“哎?还发生过这种事情啊。“
“果然是恶魔啊……连神圣的圆桌都敢这么亵渎……”
“哎,真是苦了Meiko大人了,居然要听从这种恶魔的命令。”
旅馆里的人又开始议论纷纷。绿发少女没有说什么,像是完全不在意一样,调试了一下有些走音的琴弦。
一旁的旅馆老板娘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了少女。她有些惊讶地接过,点了点头算是表示了感谢。
“说起来那个挑战者……不会就是恶魔王子的那个近卫骑士吧?”
“那还用说了?肯定是了吧。”
“我还以为那个近卫骑士是从地狱带来的仆从什么的呢……”
“哈哈,说不定还真的是呢。”
这时吉他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打断了所有的谈论。少女弹着吉他,这么唱到。
——虚造的革命。
——编排的命运。
——然后,这之中唯一的连接点……
故事,是从这里才开始的。
×××
那一天比试的结果,到底是怎么样的?或许你们都很想知道,或许你们都坚信着Meiko姐伟大的胜利。但是我确实不知道,那结果究竟是什么。
他们站在圆桌上,哥哥说那一声“开始”之前,我确实设想过很多。那个人输了会怎么样?哥哥真的会处死他的吧?但是如果那个人赢了呢?又会怎样的?
但是结果怎么样,我不知道。我看不懂他们一招一式之间到底有什么玄妙,我看不出哪一招哪一式之后到底谁占了上风?那些东西,我直到最后都没有学会过。
“到此为止。”哥哥说。圆桌上的两人因为这句话都停下了动作,那个人先把武器收回了鞘中。Meiko姐迟疑了一下,也收回了剑。她像是无意般瞥了哥哥一眼,眼神间像是溢满着什么疑惑,却又不是在疑惑他为什么要让她停手。但那也只有一瞥而已,然后她便这么站在圆桌上,一动不动,微低着头,等待着下一句话的指示,就像是这个王国最忠诚的骑士——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便对哥哥发誓了永远效忠的那个第一骑士。
直到这个时候,我还是不知道Meiko和那个人到底谁在这场比试里赢了?我本来期望着哥哥会告诉我这个答案,但是他没有说。
而那之后。那个人成了哥哥的近卫骑士——确切来说,只是随从。
这就是哥哥所说的“擅闯王宫的惩戒”——让那个人直接成为了他的近身随从。没有骑士的地位,却接受一切中阶骑士享有的待遇。那些老臣刚开始也是议论纷纷轮番抗议,最后所有能说的都说完了,哥哥却当做一句都没听见一般只回了一句,你们可以直接去向父王上谏。
然后一切都这么顺理成章一样成了定局。除了市集间又多了几句传言,其他什么都没有变,好像一切都该这么发展一样。
作为哥哥真正的近卫骑士的Meiko姐也一直保持着沉默,我问过她一次,那个Gakupo到底是什么人,哥哥到底想要做什么,类似的问题。但她只是摇摇头对我说,让他去吧。
时间很快便过去了一个月。
已经是暮春的时间了,到处泛着温暖的气息。扰人的梅雨逐渐多了,似乎也要是初夏了。
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个月间我见到Gakupo的次数不多,他倒是满尽职的,似乎对哥哥几乎是强制安给他的这个职业没什么不满。除了朝会的时间因为阶级的问题不被允许进入大厅,他都很忠于职守的跟着哥哥,做着护卫的工作。
为数不多的几次遇见,他都跟在哥哥的身后。
这一个月间见到哥哥的次数似乎也少了。他其实挺忙的,要代替从来不理政的国王陛下处理堆积的事务,虽然他再做多少事情,好像都挽救不了这个从内里腐烂到外的国家。
Meiko姐也像是忙起来了,似乎是代替哥哥去邻国出访了?
黄之国最近似乎也不太安生,那个比我还小了两岁的王女与她父亲的旧臣像是彻底闹翻了,旧朝的臣子纷纷私下议论着这么小的女孩怎么能治理国家而想着是否要另立王储顺便在改朝换代中为自己谋得几分好处。而那王女也不甘沉默,以自己的势力集结了一批有野心的年轻人进入内殿,成为自己的羽翼。
这些事情都是Haku告诉我的。她是我的侍女之一,是Meiko姐捡回来的女孩子,因为一头看起来就不详的白发而被村子里的人当做魔女想要烧死——不过比起王宫里那些像是死人一样的宫女,我倒是更喜欢她。
她好像知道很多东西,比如这个国家里各种的流言,有名的吟游诗人新编的曲子,酒馆里的诗作,各种各样的事情她似乎都知道。
而黄之国的王女到我们国家来访问——这件事却不是她告诉我的。
那天早上没有朝会。我闲着在后花园里乱逛的时候刚巧撞到了一个黄发的少年。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模样,穿着像是仆从的服装。
他毕恭毕敬的向我道了歉然后便离开了,我愣了会儿才突然想起来好像从来没在王宫中见过这样的随从。
好奇心忽然涌了上来,我便悄悄跟着他——说不上悄悄,我想他那时候早就发现这种拙劣的跟随了,但他并没有故意甩掉我,反而为了让我跟上还特意放慢了些速度。
他一直从后花园穿过回廊走进了理应只有王族和受到允许的近卫骑士才能进入的内殿。我有些惊讶这个人到底是谁,甚至都忘了去担心一下是否是刺客一类的人——毕竟作为一个没有继承权利的公主,所谓的政治上的纠纷离我真的很远,也没有谁来教导过我什么基本的戒备心。因为没有任何用处。
我跟着他,走进了内殿的一间会议室。
“回来了啊,Len。”
还在门外的时候便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有些稚嫩,却带着根本掩饰不住一丝一毫的高傲。
“王女殿下。”
被称为Len的那个少年这么应道还是像刚才一样的,冷冷淡淡的根本不符合他年龄的声音。
王女……?黄之国的……王女?
“请进来吧,绿之国的公主。”
正这么思考的时候忽然听到他这一句话,下意识的反应便是转身踏进了房间。
“……Miku?你怎么来了?”
然后听到的却是哥哥的声音——其实也不需奇怪?如果黄之国的王女过来,那么代替国王接见她的,必然是作为皇子的他啊。
我环视了一下装饰的挺简约的这间会议室。除了哥哥,Gakupo和Meiko姐也在。那个像是随从的少年走到了一个长相与他十分相像但穿着却华丽了许多的少女身边,大概就是黄之国那个十四岁的王女了吧。我惊讶的是那个随从居然长的和她那么像,简直就像姐弟或者是兄妹。
那个王女身边还站着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穿着祭司衣服的粉发女子。
“我……”
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不想说我是跟踪那个少年过来的吧。
“是我带她来的,王子。
这个时候Len替我解了围,带着不解的神情朝他感激的瞥了一眼,他却根本不往我这里看,倒是那个粉发的祭司模样的女子朝我笑了笑。
“那我们也要告辞了。”
黄之国的王女摇了摇手上的扇子,这么说道,然后站起了身。
“不稍歇息会吗?”哥哥问。
“谢谢王子的好意,不过国内事务繁忙恐无暇歇息。”那个王女这么说,话语间似乎完全听不出属于这种年纪的女孩子的特征。
“Meiko,……Gakupo,护送三位出宫吧。”哥哥也站起了身朝他们说道。
“那么,期待之后的合作了。”她说完这句话便转身朝门口走去,那个祭司跟在她身后,Meiko姐和Gakupo也一起跟着走了出去。
最后离开的是那个随从模样的少年,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顿了顿,然后回过头,看着还站在那里的哥哥,撂下了这么一个问句。
“你就准备接受这种命运?”
作为邻国的随从来说实在是很不敬的话语。但哥哥只是笑了笑,小小的房间靠着窗外白昼的光线似乎也没法完全照亮。
“你觉得呢,Len?”
像是被反问了的少年沉默了几秒,回过头,走出门离开了这里。
后来哥哥并没有对我责备什么——本来我还有些在意那个随从的话,还有他和那个王女太过相似的面容之类的事情。但久了这些疑惑都被无聊的时光磨平了,直到有一次,我听到侍女们在议论什么。
“欸,你知道吗,之前黄之国的王女好像私下来拜访过呢。”
“好像只去见了王子殿下?”
“是啊……不过这不是重点啦,你们知道吗?那个黄之国现在的大祭司。”
“……Luka……?我好像见过她和Meiko大人在一起,长的好漂亮呢。”
“对啊,就是她,知道吗,上次我好像看见啊,Gakupo大人朝她单膝下跪呢!”
“欸欸?单膝下跪……”
“说不定是求婚呢…啊,真好啊,能让Gakupo大人喜欢上……”
“可能是骑士礼吧?”
“怎么可能,Gakupo大人是王子殿下的骑士欸,怎么可能向邻国的祭司做骑士礼?”
×××
旅馆里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许多,听少女歌唱的旅人,有些酒足饭饱便去房间里休息了,有些看天色已晚便离开这里回家了。听的人越来越少,议论的声音也逐渐单调了起来。
“真会编故事啊。”
有人这么说道。
少女毫不在意一样继续着她的故事。
×××
平静而无趣的时间过的似乎总是很快。
春天过去了,夏天也到了末端,然后就是我十七岁的生日了。
国家似乎越来越不安稳了,偶尔去朝会旁听都会听到大臣们又在上报哪里又在闹灾荒哪里又有小规模暴动。哥哥每天繁忙于处理这些事务,像是麻木了一样。代替已经和死人没俩样的国王勉强维持着这庞大而中空的国家还能运转。
但那些大臣却像是根本看不见一样——我不止一次,不止一次听到他们那大声的议论。
“都是那个王子的错,这个国家要完蛋了啊。”
“不愧是被恶魔附身的人啊,他就是恶魔对这个国家降下的诅咒!”
“神啊,要怎么才能拯救这个国家啊。”
像是呼应他们逃避般的祈祷一样,市井中不知何时,又出现了这样的传言。
——新的春天将会是新生的昭示。神明将要拯救这个腐烂的国家。拥有火焰的力量的武者将带着神谕,将恶魔讨伐。神火会将这一切都烧毁然后重生—--
我像是听不见这些话语一样没有在意。
直到——我生日前的一个星期。八月的末端,空气中每一个分子都叫嚣着炎热的时节。
哥哥忽然对我说:“Miku,要不要到外面去看看?”
那便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从这牢笼逃出来的,短短七天的出征。
按照哥哥说的,收拾好了简单的行李,换上一套再普通不过的衣服。在夜晚的时候,像是逃狱者一样跟着哥哥从王宫的哪个废弃的侧门逃了出去,第一次踏上这王宫外的土地。
Gakupo站在一辆马车旁,在路边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
“走吧。”
哥哥这么说,然后带着我上了马车。
那个时候我是这么想的,跟着哥哥的话,去哪里都无所谓,就算是要一辈子都逃离这个牢笼,也无所谓。
后来,我应该也是那么期待然后祈祷着的吧。
第一天,马车整整奔波了一个晚上,我先在车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清晨的光线伴随着逐渐吵闹的叫卖声透过帘子充斥了小小的车内。睁开眼发现哥哥已经不在旁边,探出身发现他正坐在外头的横栏上,而Gakupo正驾驭着好像挺累的马,在城镇间走着。
“这里……是哪里?”
对王宫外的世界的认知仅仅局限于Haku平日的三言两语的我大致知道这里是间小镇却完全不能辨别到底是哪里。毕竟语言不是什么图画,就算是图画也不是真实。
“还在绿之国的国境内。”
Gakupo这么回答道。
“如果累了的话就下来歇息会吧,不过这里还不能乱逛,太容易被认出来了。”哥哥对我说。
我摇了摇头,然后坐回了马车里。撩起帘子,看着这周遭的一切。
天已经完全亮了的时候我们停了下来,找了一家旅店准备休息到下午再继续行路。Gakupo说到绿之国边境的小镇就可以自由的逛了,到那里大概要三天的路程。
去付账的时候哥哥拦下了要走向旅店老板的Gakupo,“你这头发太张扬了吧。”他这么说的。
“Kaito……殿。”Gakupo像是有些无奈,然后把钱交给了哥哥。
不过哥哥也像是差点被认出来就是了。
Gakupo在那儿睡了一觉,我在旅店二楼的窗户边一直朝外看,哥哥就拿了本书,坐在旁边,一边看一边回答几句我的问题。
“Gakupo……他到底是什么人啊,哥哥。”
有一个问题我终于忍不住问了。
“嗯?他是东洋那边来的武士吧。”
“……东洋?”
“是个很遥远的国家呢……他之前是待在黄之国的。”
“……是吗?”
“到了黄之国可以去他家看看啊。”
好像什么答案都没有得到一样。
一直在旅店待到晚饭之后太阳落山了才继续赶路。第二天也是这样,一直到第三天,终于到了那个边境的城镇。
那是一个很小的城镇,几乎位于绿之国与黄之国交界的地方但仍属于绿之国的国境内。那镇上只有一家旅店,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开的。装修的挺漂亮的门上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刻着三个字,蝴蝶兰。
旅店的老板和老板娘看到我们的到来似乎挺开心,毕竟最近无论是绿之国还是黄之国,国境内都是硝烟弥漫,没什么人会在这种时间来这种边境的城镇住店。
订了两间房间,哥哥说我们要在这里待上一天再去黄之国。
所有事情都安顿好后哥哥给了我一袋金币,摸摸我的头,像以前一样,然后对我说:“在市集上随便逛逛,想买什么就买些什么吧。”
最后我只挑中了一把吉他。
虽然我不会弹,但是那把吉他真的很漂亮。他被一堆手工的小首饰包围着,红棕色的漆有些旧了,上面沾了灰,却不会掩盖他本身的美。
店主问我,小姑娘,想要什么首饰?
我问他那把吉他多少钱?
他愣了愣说,这把吉他是他父亲的遗物,不准备卖的。
我把几个金币放在了柜台上,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吉他给了我。语气有些郑重的说:“小姑娘我是看你真的喜欢才卖给你的……这可是好东西,要好好珍惜啊。”
我点点头,然后抱着吉他往旅馆走回去。
“买了点什么?”
哥哥问我,我把那把背了很久让肩膀有些酸的吉他递给他。他看着那吉他愣了愣然后笑着问,“你又不会弹吧。”
我说:“不会,哥哥你会的吧?”
他摇了摇头,“稍微会弹点,但是没什么曲子会弹……”他想了想,然后看向正在整理随身带着的那把好像叫武士刀的形状奇怪的剑的Gakupo。
“呐,你会弹的吧?”
Gakupo回过头来,看了看那把吉他,点了点头。
“来来,弹一曲吧。”
哥哥像是很开心的样子,把吉他递了过去。
他便接过吉他,调了调上面的音,试着拨了几下,然后便直接弹了起来。这样弹了一段,没想到他直接开口合着旋律唱了一段歌词。
——到底什么是拥有什么又是失去。
——什么是善又什么是恶?
——绽放的即使是罪恶之花也美丽到无法触碰。
“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呢。”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哥哥这么说,而他摇摇头,说:“算是随便编的曲子。”
“欸……随便编能编出这样的曲子,好厉害呢。”
哥哥这样夸奖道然后顿了一下,按着刚才的旋律,又唱了一遍那首歌。
Gakupo也又抱起吉他,弹着刚刚的曲子。
旅馆里那些正聚在一起喝酒的,忙碌了一天的工人或是饭后出来散步的老人,都被这歌所吸引,不自觉的聚了过来。像是被什么魔力吸引了一样,听着这重复了好几遍的歌。
那时候我看见哥哥是在笑的。很漂亮、很漂亮的笑容,像这个一眼就让我倾倒的吉他一样。比平时的笑容多了什么有生命一样的东西。这样的哥哥为什么会是恶魔呢。怎么可能是恶魔呢。但他偏偏又被注定是这样的角色,像是已经编排好的舞台剧一样。就算是最糟的导演也一定得遵循着他演下去。
这样的我却没有注意到Gakupo看着哥哥的眼神。后来我想,那一定是一种带着绝望的觉悟?
×××
围着听少女唱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一个都不剩了。
但她还是不在意一般继续唱着。
一旁那个年迈的旅店老板正收拾着柜台,仔细地当着这个少女唯一的听众。
×××
然后我们到了黄之国。
哥哥说要去Gakupo家里玩哟,而被提到的人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突然发现我似乎不怎么看到他有笑——只是之前暂住的地方而已,Kaito殿。
他以前的“家”离边境倒是不远,看起来已经很破旧的一间房子,坐落在城镇偏僻的一角。
虽然他不止一次说过没有什么好去的但哥哥却很坚持,于是终于便是去了。
我在那小小的已经满是灰尘的房间里看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他和另外一个女子,比我的发色要深一些的绿发,看起来有着很爽朗笑容的女孩子。
他说,这是我已经去世的妹妹。
哥哥在那房间里只是转了一圈,然后突然像是失去什么兴致一样说,回去吧。
再然后我们便准备向反方向回去了。
像是24点的魔法被解除一样,这样不可思议一样的旅程也终于必须结束。
准备离开黄之国的那天下午我在集市里随便的逛着,在酒馆里听了各种各样的传言。
里面有一个人说,你知道吗,我们黄之国的Luka祭司的骑士。
“谁那么好福气能当Luka大人的骑士啊……”
“听说是个流浪到这里来的男人,好像以前就住在这附近,后来他妹妹得了重病快死了,到处求医的时候遇上了Luka大人,Luka大人答应救他妹妹但他要成为她专属的骑士……然后嘛……”
“啧,真是好运气的男人啊。”
“不过,他妹妹最后好像还是死了来着?”
“能做Luka大人的骑士就是他捡到便宜了咯!”
魔法结束了。
旅途结束回到已经一团乱了的王宫的那天,哥哥对我说,生日快乐,Miku。
像是最后一次听他说这句话一样。
我听Haku说,这七天绿之国简直要乱套了,很多地方简直要暴动了,国王不管事,王子殿下又不在,要不是Meiko姐和黄之国的王女即时赈灾,这个国家说不定就完了。
我当做听不懂一样什么都没听见。
接着,来年的春天降临了。
×××
那个人是个入侵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才有这样的认知的?或许一开始就抱着这样的认知只是自己没有发觉到罢了,真正发觉的时候,似乎只是几天前的事情。
以“神谕”为名的革命开始前的一个星期,不,确切来说应该是四天前,发生的一件事。或许那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太多次,只是这一次碰巧让我知道了真相。或许又不是碰巧——我后来这么想过。但无论如何,这些都已经成为了既定的事实,也就是……历史。
无法改变、也无法挽回的东西。
而在这之前——我“刚好”遇上那件事的前一天,我还在宫殿前第七骑士的雕像前看着那个人练刀,问他“你会再带我出去吗”的时候他笑着说,殿下还会带你出去玩的。
所有的想法都崩溃的太过容易了。
或者说,这样建立起来的感谢或者信任,都是太脆弱的东西,本来就千疮百孔不堪一击,再怎么修补都是用纸糊了一层的假象——只要轻轻的、轻轻的一点触碰。
就会全部支离破碎。
那一天是个雨天。令人沉闷的不想呼吸的,初春连绵不断的雨。腐烂的气息在空气里飘散着。Meiko姐似乎去接见黄之国来的使者了。Haku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有什么东西正在改变,剧烈的燃烧,只是在这座牢笼里的人什么都感觉不到或者是装作感觉不到。
不能去花园。最后一朵纸花也在昨天晚上完成了。从图书馆拿来的书一页都不想继续看。
我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阴暗到像要彻底堕入黑暗的天空和附带的点点雨滴,脑子里随意地漂浮着几个画面,很快便腻了。
好无聊。我想。
去找Gakupo吧?
现在应该还是朝会的时间,作为公主我没有必须参加的义务。但是哥哥却必须代替那个现在不知道在哪里享受着可能已经不多的人生的国王忍受这漫长的惩罚。
那个人从礼仪上来讲,并不是真正的骑士,所以并没有参加朝会的权利。虽然他本来是会守在大厅外一直等到朝会结束的,但哥哥已经对他说过了不需要这么等。
所以现在应该能找到他吧。
虽然我也没想好见到他之后能做点什么来忘记这还没流逝的无聊的时间,姑且就聊聊天吧。这么下定了决心,我从房间走了出去,顺着走廊走下回旋的楼梯,庞大的宫殿里安静的可怕,只听得到鞋子踩在地毯上的摩擦声。
大概走了快要十分钟,才从内殿通过走廊,到了外殿的某间房间。
想起来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吧,虽然经常会去外殿,但这属于中阶骑士的房间我还是头回踏入。在门前站定,我伸出手,敲了敲红木制的门。
“……Gakupo?”
“在里面吗?”
一连好几声都没有回应。是不在吧?还真不凑巧。
收回了手正准备离开,却忽然听到房间里隐约的,有什么声音。听不清楚,但确实是人声。
有些好奇——下意识地想要贴近一点听清是什么声音,却在手贴上门的瞬间发现,门根本没有锁。
只要用力一些,就能推门而入。
后来我也偶尔想过,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推开那扇门,历史是不是会有所改变呢。
答案是会的。但是我却想不出来我那时候应该怎么样,才能把“打开那扇门”的想法从我脑子里抹去呢?就像远古的神话里像是注定了一样,有人会打开潘多拉的魔盒,有人会将所有的罪恶放逐到世间。
那就是一个圈套,无法不陷落的圈套。从那个人第一次出现开始慢慢编织起来,直到最后终于成型的网状的陷阱。
无论怎么样,都无法避免的陷阱。
因为从一开始便陷落了。
远古这样的神话,普罗米修斯将火种带给人类,把神明的威严视为无物。气愤至极的众神之王创造出了极尽美艳与罪恶的女子潘多拉,他交给潘多拉一个魔盒,里面放着自私贪婪憎恨嫉妒,一切的罪恶。
潘多拉带着那魔盒来到人间,神明般的普罗米修斯的弟弟不过是个凡人,败倒在潘多拉纯黑飘逸的石榴裙下,女子在他耳边像是蛊惑般轻声的吹拂。
“打开吧,打开这个盒子……”
凡人打开了潘多拉之盒,最终罪孽降满人世,希望被留在盒中,不知何时才可能重现。
神明赐给了这个国家一个美丽的潘多拉之盒,不知是谁打开了它,里面放着恶之花的种子,他们将他种在黑暗中,任由所有的罪恶作为肥料与水将他浇灌。而我现在打开了这个房间的门,里面是盛放的恶之花。
足以将这个国家毁灭的——最恶之花。
昏暗的房间中有什么在灼烧着我的双眸。
印入视网膜里的,是两个人交缠的躯体。在这微亮的暗中显得格外刺眼。紫色和蓝色的发丝纠缠着,太过相近的颜色看起来似乎无法分清。
我看见哥哥的样子跟平时完全不一样——就像、就像我偶尔会碰见的,刚刚去见过哪个大臣后回来的哥哥的样子。
白皙的脸上染着玫瑰的红色,发丝被液体沾湿,贴在脸侧,平时温柔的像海的蓝色眸子说不出的妖异。那个人的手正扶在哥哥腰上,哥哥伏在他身上,表情像是在笑。
喘息的声音,没有意义的拟声词,交叠在一起。
“Kaito……殿下……”
我听见那个人这么叫哥哥,声线低沉了许多,每个字符间都是溢满的欲望。
而哥哥也回应着他——甜腻的声音喊着他的名字。Gakupo。
眼前似乎什么都看不到了。耳边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但是心里却不自觉的哼起了什么旋律——似乎前后没有什么逻辑,但这又要强求什么逻辑呢。在我眼前发生的一切,早就把我堆积起来的常识给撕毁了。
什么是拥有……什么是失去……
那是Gakupo……写的歌,给哥哥写的歌,在我们一起离开逃出这个牢笼,“扩张领土“的那些日子,他用那把路上买来的旧木吉他,经常弹奏的歌。而哥哥就合着旋律,唱着歌词。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而且现在这么下意识的,在心中唱了起来。
在脑中播放的是曾经破碎的画面。
他第一次出现在王宫,放倒了一群士兵只为了跟Meiko姐挑战。哥哥奇怪的态度,Meiko姐的眼神。
忽然便来往频繁了的黄之国。年幼的王女眼神中的骄傲。她双胞胎的侍从对哥哥说的话。
粉发的祭司。骑士礼。
在黄之国他的旧屋里,少女的照片,已逝的妹妹。
行动似乎越发奇怪了的Meiko姐,消失了的随从,黄之国越发频繁的交流,王宫内外悄然烧起的焰火。
在集市里听到的传言。
“神罚即将降临,这个国家将被拯救。恶魔将要被消灭,诅咒将要消失。“
这一切——拼合在一起——是什么?
瞬间的眩晕袭来,我根本就是逃跑地转身逃离了这个地方。
×××
“请跟我离开吧,公主殿下。”
那天醒来的时候,便看见Haku站在床前。她今天穿了一身战甲一样的衣服。白发藏在了帽子之中看不见了。
“……是开始了……吗?”
我犹豫了一下,这么问。
她表情像是有些震惊,然后点了点头。
我问她:“哥哥呢?”
她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你们不会伤害哥哥的吧。”
几乎是恳求她回答一声“是”的语气,但她仍然是摇了摇头,只是说:“请跟我离开吧,公主殿下。”
“让我去那里。”
他是我的哥哥。这个世界上最重要也无可替代的存在,只要他还在我的身边其他就什么都无所谓了。所以——我一定要去。
Haku看着我,叹了一口气。
×××
这就是一切的终结了吧。
那个囚禁了我将近要十八年的巨大牢笼现在正燃烧着,那用最艳丽的血红描绘的火焰就像是神罚一样,像是永远不可能停息一般地燃烧,一点点吞噬着每一寸的奢华。
什么都会宽恕的神明,却又所有的罪孽都不可能宽恕的神明—--
说到底,不过是“人”所虚构出来的存在罢了。
我跪坐在草地上,往日穿习惯了的华丽的衣裙现在像是什么铅块一样压在身上,沉重的快要喘不过气。焚天的赤焰像是就要快要蔓延过来般充满威胁,空气中弥漫着的焦味闷的令人作呕。远远的可以听到什么吵杂的声音——是欢庆的声音吧?终于从暴君的统治下为神明拯救的贫民,以这赤焰为乐,在刚被马蹄踩踏得一团糟的街上手舞足蹈。想想就是多可笑的画面啊,直到死他们都不会知道,这所谓的革命到底是什么。不过,他们也不需要知道吧。
作为神明的玩具或者人的棋子,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突然觉得很想笑,但是连压迫声带去发出些许声音的力气都好像失去了。勉勉强强抬起头,先看见的是穿着那身代表荣耀的第一骑士盔甲却染满了已经干了的血迹的Meiko姐。她全身都是快要凝固了的血迹,在焰色的衬托下显得有些可怕。
她手里拿着剑,那上面也全都是血。
那个人正站在她对面,手中拿着那把武士刀,以攻击的姿势,对着她。
有点像那时候,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个人闯进王宫,说要向Meiko姐挑战时的情景。只是这一次,哥哥站在他的旁边。
“王子……Kaito。你真的考虑好了?”Meiko姐的声音,跟平时听起来还是差不多,却像是被剥去了什么东西,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这不是从一开始就决定的事情了吗。”哥哥用很平静的说道。
Meiko姐叹息了一声,迟疑了一下,又开口道:“……Gakupo,你呢?”
那个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沉默着,直到我几乎要以为这种死寂的气氛一直要持续到火焰把我们都吞噬掉才结束,他出声了。
“……替我向Luka殿下请罪。”
Meiko姐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觉得有用吗?”
“没有用也无所谓了吧。”回答这句话的是哥哥。
这之后又是短暂的沉默——再然后,Meiko姐忽然单膝跪下。骑士最标准的礼仪,惯用的剑放在身侧,左手按着颈上的勋章,深深埋下头,注视着已经被红光给覆盖的青石板的地面。
“请走好,王子殿下。”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或者说,终于想起了什么。之前所有的,没有被整合在一起的信息,终于都结合在一起。
他们要做什么——她要做什么——这我不知道的一切代表着什么—--
“虚造的革命、编排的命运。
——然后,这之中唯一的连接点……”
快要模糊的视线里,印着灼热的影响。Meiko姐站起了身,注视着哥哥和那个人的方向——在这烈火中,能通往这座已死的宫殿的唯一的道路的那座木桥。
已经被火开始舔舐的木桥。点点的火焰张扬的在焦黑的木头上跳动着,一点点的啃噬着。
“……不……不可以……”
突然能发出声音了。下意识的这样的话语便吐露了出来,但似乎轻的只有我自己才能听到。
“哥哥!!!”
这一次,那声音刺耳的我自己都受不了。但是我没有空闲去在意——脑子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他要消失了。哥哥要消失了。和那个人一起。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哥哥……
——再不去的话,他就要和那个人……那个改变了一切的家伙……一起……
“哥哥……!!!”
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我站了起来,拼命地向那座将死的木桥的方向奔去。灼热的火焰带来的温度让人无法忍受,高跟鞋一步一步踩在那些木板上似乎随时都会掉下去。但是我没有时间注意那些。
再不快一点、再不快一点的话……
“哥哥!!”
像是用尽了这十多年的时光又预支了之后人生的所有气力,才终于到达木桥的尽头。
“哥哥!”最后一次在这么喊道,但是这个声音却无论如何都不能传到他耳中般。我看见哥哥了,和那个人一起。站在那里,宫殿门口还伫立着的十一骑士的雕像是这空城中最后的守卫。
哥哥穿着那套应该是与我身上这身一套制作的,蓝色的华衣。海蓝色的头发,海蓝色的眼睛和从侧面看去是那么温柔的笑容,在这一片火光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不过那个人更加这样。他穿着那身据说名叫和服的,他家乡特有的衣服,紫色的长发扎起来,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单膝跪着,面对着哥哥,最标准的骑士礼。宣誓礼。右手捂着心脏的位置。
他们在说着什么。
理论上来说我是听不清的——但是我那个时候确确实实的听清楚了他们的这段话。最后听到的声音。并且,一直深深刻在我记忆里,只要闭上眼似乎就能再现所有的场景,直到现在都没有丝毫的褪色。
“从现在起,我就是只属于您的骑士了,Kaito…殿下。”
“就算您是被诅咒的恶之花,我也将永生追随,永不背叛。”
这是最沉重的誓言。骑士是不容许背叛的——很小的时候,有人就这么对我说过。
“嗯。”
我看见哥哥在笑。不是平常那样,仅仅勾起嘴角的笑,而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嘴角眼角都弯着挂满大概是幸福的味道。
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哥哥,但每一次见到这样的哥哥,都是和那个人在一起的。
“……从现在开始,直到永远哟。”
——这是,我记忆中的,哥哥最后的声音。
之后呢。之后啊,我想也跟着进到城里,却在那木桥彻底毁坏的前几秒被Meiko姐一手抱着,带了出来,在城外隔了一条护城河的空地上有些不稳的落了下来。
而最后——在我眼中,也是在我的心里,永远烙下的画面,是那个人牵着哥哥,正往能将所有罪恶都焚烧掉的神罚之焰中,一步一步走去。
然后。再也没有然后。
我的故事就这么结束了。接下来的事情,是每一本历史书上都会好好记载着的。
绿之国持续了二十年的暴政终于以暴君Mikuo的死暂时落下幕布。
引导这“神罚革命”的,是后世所传颂的,一心为了国家与人民,就算在王室最腐朽的时候也没有放弃改革的,伟大的红之骑士Meiko。她在革命结束的那天亲手斩下了暴君的头,焚烧了那腐烂的王室——连同恶魔王子与他的随从,拥立了王室另一位有才能的后裔为新王。将自二十年前开始的,恶魔的诅咒彻彻底底的清洗,为这个王国带来的新生。
黄之国年轻的王女Rin,在神罚革命中坚决支持Meiko,在革命后也受到了国内的拥戴与邻国的支持,彻底巩固了自己因为年龄与性别而不稳的地位,将黄之国一并带上新生的道路。她在历史中留下的笔记,应该是无比漂亮的一笔吧。
而黄之国的大祭司Luka,作为Rin王女的心腹而在后来被提拔,成为一代明相一生辅佐王女的统治。
这就是你们所看到的历史,在我的故事之后。你们的历史。
×××
绿发的少女唱出最后一个词,吉他的声音连同她的歌声一起戛然而止。
本来拥挤的旅馆台前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围在一旁的听众们似乎都忍受不了这漫长的故事,而纷纷提早离开了。
她叹了口气,整条手臂都酸的厉害,指尖因为长时间的拨弦而疼的发麻。喉咙也火辣辣的烧着。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这里。
“等一下,小姑娘。”
一个声音喊住了她,她回过头,是那个已经年迈不堪的酒店老板。手中拿着一杯果汁。
“唱了那么久,累了吧?”
他把果汁朝她递去,她接了下来,甜蜜的液体让她的喉咙舒服了些。
她说:“谢谢,这些饮料一共多少钱?”
旅馆老板摇了摇头,说算了吧,算我请你的,反正只是几杯饮料。
绿发的少女轻声说了声谢谢,几口喝完了那杯果汁,然后背起了陈旧的木吉他,向店门走去。
“小姑娘啊。”
手刚触碰到门的瞬间那老板又喊住了她,她回过头,那老人靠在柜台上,有些浑浊的眼中写满的似乎是对过往的怀念。
“你啊……真跟很久很久以前来我们这里住店的一个人很像啊……”
他的话语让少女一时不知道回答什么,所幸他的回忆似乎并没有完。
“……那是三个人一起来住店吧,两个青年,都是很帅的小伙,带着一位很漂亮的小姐……似乎是他们之中哪个人的妹妹……”
“小姑娘,你啊……简直跟那个小姐长得一模一样呢……哈哈”
“不过她现在应该也四十多岁了吧……哈。”
“后来还听人说,那天来我这留宿的那三个人,一个是当时盛传的毁了国家的恶魔王子,一个是他的骑士随从,那位小姐呢,是公主殿下……”
“我都快要忘了这事了呐,今天姑娘你刚好过来,讲起这个故事,我才想起来……”
“否则我都要怀疑,那只是场梦了呢,哈哈哈。”
老人有些无力的笑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少女有些勉强地笑了一声:“啊哈……那……真是挺好的吧?”
然后她推开门,走出了那间旅馆。一个已经被时光腐蚀的有些年头的木牌挂在门上方。但还隐约辨别的出上面的字。
蝴蝶兰。
到底什么是拥有什么又是失去,什么是善又什么是恶?绽放的即时是罪恶之花也美丽到无法触碰。
少女清唱着这样的歌词,背着那把陈旧的木吉他,又踏上了不知道目的为何的旅途。
Fin
2011.2.16 6:05